那个窝里看了会儿星星,她空白的脑子里还计较着看样子东华并没有主动找过她,转念又想到原来东华也可以有求必应,怎么对自己就不曾那样过呢?
她曾经多次偷偷幻想,若有一天她能以一个神女而不是一只狐狸的模样和东华来往,更甚至若东华喜欢上她,他们会是如何相处。此前她总是不能想象,经历了这么一夜,瞧见他同姬蘅相处的种种,她觉得若真有一天他们能够在一起,也不过就是那样吧。又想起姬蘅入太晨宫原本就是来做东华的妻子,做他身边的那一个人,只是她一直没有去深想这个问题罢了。
自己和东华到底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第一次觉得这竟变成极其渺茫的一件事。她模糊地觉得自己放弃那么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九重天,一定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刚来到这个地方时时多么的踌躇满志。可如今,该怎么办呢,下一步何去何从,她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感到有些疲惫,夜风吹过来也有点儿冷。抬头望向满天如雪的星光,四百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很想念千里之外的青丘,想念被她抛在那里的亲人。
今夜天色这样好,她却这样伤心。
东华不仅这一夜没有来寻她,此后的几日也没有来找过她。凤九颓废地想,他往常做什么都带着她,是不是只是觉得身边太空,需要一个什么东西陪着,这个东西是什么其实没有关系。如今,既然有了姬蘅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学生,不仅可以帮他的忙,还可以陪他说说话解解闷,他已经用不上她这只小狐狸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涌起一阵颓废难言的酸楚。
这几日姬蘅确然同东华形影不离,虽然当他们一起的时候,凤九总是远远地趴着将自己隐在草丛中或者花丛中,但敏锐的听力还是能大概捕捉到二人间的一些言谈。她发现,姬蘅的许多言语都颇能迎合东华的兴趣。譬如说到烧制陶瓷这个事,凤九觉得自己若能说话,倘东华将刚烧制成功的一盏精细白瓷酒具放在手中把玩,她一定只说得出这个东西看上去可以卖不少钱啊这样的话。但姬蘅不同。姬蘅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会儿那只瘦长的酒壶,温婉地笑着对东华道:“老师若将赤红的丹心石磨成粉在瓷土中来烧制,说不定这个酒具能烧出漂亮的霞红色呢。”姬蘅话罢,东华虽没什么及时的反应,但是凤九观言察色地觉得,他对这样的言论很欣赏。
凤九躲在草丛中看了一阵,越看越感到碍眼,耷拉着尾巴打算溜达去别处转一转。蹲久了腿却有些麻,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子来时,被眼尖的姬蘅一眼看到,颠颠地跑过来,还伸手似乎要抱起她。
凤九钦佩地觉得她倒真是不记仇,眼见纤纤玉指离自己不过一片韭菜叶的距离,姬蘅也似乎终于记起手臂上齿痕犹在,那手就有几分怯意地停在半空中。凤九默默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随姬蘅那阵小跑缓步过来的东华一眼,可恨脚还麻着跑不动,只好将圆圆的狐狸眼垂着,将头扭向一边。这幅模样看上去竟然出于意料的温良,给了姬蘅一种错觉,原本怯在半空的手一捞,就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一只手还温柔地试着挠挠她头顶没有发育健全的绒毛。见她没有反抗,挠得更加起劲了。
须知凤九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四只爪子血脉不畅,此时一概麻着。没有反抗的能力。同时又悲哀的联想到,当初符禹山头姬蘅想要抢她回去养时,东华拒绝的多么冷酷而直接,此时自己被姬蘅这样蹂躏,他却视而不见,眼中瞧着这一幕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的,果然他对姬蘅已经别有不同。
姬蘅满足地挠了好一阵才罢手,将她的小脑袋抬起来问她:“明明时恶莲花镜中你那么喜欢我啊,同我分手时不是还分外不舍吗,唔,兴许你也会不舍老师。最近我和老师可以共同来养你,小狐狸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盯着她好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干脆抱起她来,向刚才同东华闲话的瓷窑走。
凤九觉的身上的血脉渐渐通顺了,想挣扎着跳下来,岂料姬蘅看着文弱,却将她抱的很紧实,到了一张石桌前才微微放松,探手拿过一只瓷土捏成尚未烧制的碗盆之类,含笑对她道:“这个是我同老师专为你做的一个饭盆,本想要绘些什么作为专属你的一个记号,方才突然想到,留下你的爪子印不是更有意思。”说着就要逮着她的前爪朝土盆上按,以留下她玉爪的小印。
凤九在外头晃荡了好几天的自尊心一时突然归位,姬蘅的声音一向黄莺唱歌似的好听,可今日不知为何听着听着就觉得刺耳,特别是那两句“我和老师可以共同养你;我同老师专为你做的一个饭盆”。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化成这个摸样待在东华身旁,而事到如今她努力那么久,也不过是努力到一只宠物的位置上头,她觉的自己很没用。她原本是青丘之国最受宠爱的小神女,虽然他们青丘的王室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看来不拘俗礼,有些不大像样,但她用膳的餐具也不是一个饭盆,睡觉也不是一个窝。自尊心一时被无限的放大,加之姬蘅全忘了前几天被她咬伤之事,扔兴致勃勃的提着她的玉爪不知死活的往饭盆上按,她蓦然感到心烦意乱,反手就给了姬蘅一爪子。
爪子带钩,她忘记轻重,因姬蘅是半蹲地将她搂在怀中,那一爪竟重重而扫到她的面颊,顷刻留下五道长长的血印,最深的那两道当初便渗出滴滴血珠子来。
这一回姬蘅没有痛喊出声,呆愣在原地,表情一时很茫然,手中的饭盆摔在地上变了形。她脸上的血珠子越集越多,眼见着两道血痕竟聚成两条细流,沿着脸颊淌下来染红了衣领。
凤九眼巴巴地,有些蒙了。
她隐约觉得,这回,凭着一时的义气,她似乎,闯祸了。
眼前一花,她瞧着东华一手拿着块雪白的帕子捂在姬蘅受伤的半边脸上帮她止血,另一手拎着自己的后领将她从姬蘅的腿上拎了下来。姬蘅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手颤抖着握住东华的袖子眼泪一滚:“我,我只是想同她亲近亲近,”抽噎着道,“它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它,它明明从前很喜欢我的。”东华皱着眉又递给她一块帕子,凤九愣愣地蹲在地上看着他这个动作,分神想他这个人有时候其实挺细心,那么多的眼泪淌过,姬蘅脸上的伤必定很疼吧,是应该递一块帕子给她擦擦泪。
身后窸窣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忘记回头看看来人是谁,只听到东华回头淡声吩咐:“它最近太顽劣,将它关一关。”直到重霖站到她身旁毕恭毕敬的垂首道了声:“是”,她才晓得,东华口中顽劣二字说的是谁。
凤九发了许久的呆,醒神时东华和姬蘅皆已不在眼前,唯余一旁的瓷窑中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