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鸾出生时,他父皇正歇在惠妃娘娘宫里。
彼时庆元帝有意要整治皇后母族戚氏,皇后为保家族无恙,自请在后宫修建佛堂,青灯常伴,为西晋祈福。
而惠妃正是从那时开始伴驾,她年轻漂亮,性格活泼会逗趣,重在家族无权无势,很快就博得皇帝欢心。
那些年,惠妃娘娘恩宠厚泽,在后宫位同副后。
宫女沈如意本来是惠妃宫里掌灯的下人,却在一次皇帝与惠妃饮酒作乐后,被醉酒的皇帝强行看上,成了比宫女还要难以立足的沈贵人。
惠妃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阴损招数接连不断。为了保命,沈如意自请住到冷宫旁的偏僻宫殿。
可更加不巧的是,她怀孕了。
生产的那日,消息传来,惠妃娘娘巧笑盼兮地倚在庆元帝胸口,甜美一笑,开口道:“恭贺陛下又添新丁,前两日听钦天监传信儿,说这几日红鸾星动,本以为又是哪位妹妹得了陛下恩宠,没想到竟是这事儿。”
庆元帝今日便觉惠妃乖巧可人,这会儿更是浑身躁动,便顺嘴应道:“爱妃自然是朕最爱的解语花,若你觉得红鸾星与这孩子有缘,不如……”
他略一低吟,搂在惠妃肩头的手又收紧了一寸,
“那便起名叫‘欢鸾’吧!”
“真是个好名字,臣妾先替沈妹妹谢过陛下了。”
生子如从鬼门关上过,沈如意没见到那名义上夫君,而惠妃宫里笙歌彻夜,好不欢乐。
甚至那刚出生的孩子,皇帝都不曾问过,到底是男是女。
谢欢鸾,为了讨妃子欢心而随意取来的名字。谄媚又艳俗,就像是见证了庆元帝恣意荒淫的一生。
本就位卑人微,皇帝也不缺儿子,十三皇子徒有其名,更像个无人问津的野孩子。
六岁那年,听说父皇提拔了一个能力了得的秉笔太监,从此他寻花问柳、无心朝政,全都是这位年轻的干将在处理。
谢欢鸾坐在院门口遥望,他从未去过父皇的宫殿,甚至记忆里那个人的容貌也模糊一片,不甚清明。
“母亲,你说,什么叫秉笔太监?”稚嫩的声音响起,小小的人儿托着下巴,歪着脑袋转向屋内,寻找着目标。
沈如意正坐在织布机前纺布,这后宫嫔妃数不胜数,不说皇上,就连敬事房也将她遗漏。寻常花销用度,全靠自己纺布绣花等女工,托人带出去换些银钱。
“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太监,能帮你父皇分忧。”沈如意抬手将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笑吟吟去看门口逆着光的儿子,软软糯糯,带着懵懂和好奇,叫人垂怜。
“阿雁以后上了学堂,读了书,就什么都懂得啦!”
她不喜欢陛下御赐的名字,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觉得那名字不似什么正经东西,就私下给谢欢鸾起了个别名,叫沈雁。
意在希望他能像自由翱翔的大雁,早日飞出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
只是事与愿违,他终究没能逃脱。
“陛下,臣瞧您眼底淤青渐重,想来最近定是睡得不好,特意叫人送来了这安神香。”
鬼魅般的声音吹破了回忆的泡沫,贺澜一身猩红,脸上带着三分假笑,立在堂前,眼里一丝对帝王应有的敬畏也无。
母亲,朕终究不是飞雁,只是一只被人锁住手脚,随意把玩的雀儿。
谢欢鸾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再睁开时已无先前的复杂神色。
“提督有心了,朕很喜欢。”
有旁人在时,二人还能装出一副君臣和谐的样子,可一旦独处,贺澜立马凶相毕露,装也懒得装。
献香的太监退出暖阁大门,贺澜果然卸了假面,连那三分的笑意也收了去。两步走到软榻前,一丝犹豫也没有,坐在皇帝身后,将他整个人拥在怀里,捏着嗓子问道。
“陛下近几日思虑这样重,在想什么?嗯?”
“只是、只是噩梦缠身。”谢欢鸾本能地有些发抖,他对贺澜实在畏惧,以至于每回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舌头打结。
给予他无上权利的人,也是将他拖入地狱的魔鬼。
“是么?”贺澜声音低沉,好像并没有相信这番话,但见皇帝对自己的恐惧仍似从前,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得意。
“臣早就与陛下说过了,万事有臣在,您只管坐享这些荣华富贵。”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更加诡异,“您这样,臣可是要心疼的。”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人本能地厌恶,可脸上又不敢显露。只好僵硬地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贺澜八岁入宫,变声期时嗓音并未如寻常男人那般变得厚重,太监的身份给他带来许多便利,也带给他更多的困扰,比如声音、身体,比如欲望。
不安分的修长手指挑起明黄色的中衣探进深处,所及之地皆是一片颤栗。谢欢鸾紧紧咬住下唇,生怕会有什么让人难堪的声音泄露。
“陛下还是这么可爱,臣真舍不得对你下手。”贺澜咬住那片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耳骨,湿热的舌头如一条黏腻的毒蛇,缠绕勒紧,缓缓地进入危险地带。
“唔!嗯……”脆弱的耳骨被人收在口中,放肆的喘息喷在侧脸,灼热又煽情。谢欢鸾被挑逗得几乎是立刻就起了情欲,可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点勃起,就被贺澜精准地掐在手心。
“提、提督……”只说了一句,谢欢鸾自觉又把下唇咬住,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这样健全的男人,会被一个太监玩弄于股掌。
背后传来轻笑,是贺澜听到皇帝那些吞吐在咽喉的细碎呻吟,心情大好,放过脆弱的耳骨,转而下移,来到了更加致命的脖颈。
尖牙抵在跳动的颈侧,好似这个人的生死也被他收入囊中。
“陛下这么激动,臣还没做什么呢。”比体温还高许多的湿滑舌头在细软的皮肤上流连,谢欢鸾又惊又惧,更多的,是那些从心底涌出的,陌生又熟悉的、快要控制不住的滔天欲念。
谢欢鸾的命脉被贺澜紧紧捏着,力道大得出奇,他痛得额头都开始出汗。猛吸两口空气,吞了噎在喉间的涎水,才哆哆嗦嗦地开口:“提督、提督,我、我好痛……”
“痛?哪里痛?这里?”明知故问,带着薄茧的大手又向下,盛了精水的囊袋遭了殃。
“呃啊!”再这样下去,整个人怕是会疯掉。谢欢鸾试着挣扎了几下,想要摆脱任人摆布的处境,可这样的举动无疑会激怒掌控者。
果然,皇帝的不顺从让贺澜拧了眉。
“咱家是个太监,自然不懂要如何与这东西相处。弄疼了陛下,也不是咱家的本意。”
又来了,谢欢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贺澜应该早就看透了他,知道他怕什么,知道怎么说怎么做会让他服软,果不其然,谢欢鸾轻哼一声,放弃了挣扎。
虽身体的控制重新交还给贺澜,但口里仍在求饶,“我并非责怪于你,只、只是……不!好痛……轻,轻些……”
突如其来的撸动,贺澜紧握住那根花茎,不紧不慢。修剪平齐的指甲流连在顶端不停溢出汁液的管口,来回刮动,激得谢欢鸾身体软成一滩,微张着被他咬到出血的口,失神地喘息。
“好痛……轻些,轻些吧!”
可惜,贺澜并不会因为他的服软就放过他,整个暖阁里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在回荡。
突然贺澜停住动作,装模作样地四处嗅了嗅。
“嗯?奇怪,怎会有乳香味?让臣瞧瞧,是不是有乳汁流出来了?”
下流的调戏,十足的羞辱。他是个男人,怎会有乳汁?可那恶魔却已剥了衣衫,将浑身躁红的帝王裸露在空气中。
“不要!朕是男人!怎会有乳汁!”谢欢鸾有些怒意,可话一出口又懊恼,贺澜这人最在意旁人拿“不是男人”讥讽他,如今命脉还在那人手里攥着,这样挑衅他只怕会换来更加难堪的羞辱。
不过贺澜却没有预料中的恼怒,皇帝胸前的两粒硬挺凸起,粉嫩可爱,让人爱怜。他用指缝夹紧,拉起又弹回,捏圆搓扁,顿时听到了更多旖旎婉转的吟哦。
暖阁外,惊秋低垂着脑袋,神色晦暗。
屋里的动静他再熟悉不过,原先只心疼主子为了保命要委身于一个阉人之下,饱受折磨。而如今,他已贵为天子,却仍还要与那人行这些腌臜事,着实令人愤怒。
朝堂之事他不懂,只是听得陛下提起过,若想一击必杀,就要先学会蛰伏和忍耐。
可这样的屈辱……他皱眉闭上眼,心里慢慢勾勒出一个计划,希望能助孤立无援的帝王早日脱离苦海。
谢欢鸾在贺澜手里泄了一次,他仰面靠在贺澜肩头,大口呼吸,似乎松了口气。贺澜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手上又重新动作开来。
“唔……不、不要,痛、好痛!”射精的不应期还未平息,那根可怜的软肉又被强迫着打起精神,疼痛让皇帝几欲滚下泪来。
“陛下这就不行了?”贺澜轻笑,一手控制住企图从他怀里挣脱的困兽,一手却更加快速地撸动,直激得那人连连喘息,求饶声也断断续续的,最后泄了身子时,竟还隐约听见一声啜泣。
“欢愉也好,痛苦也好,皆是臣给您的,陛下您没得选。”
狂妄又放肆,像是床笫间的情话,又像是隐晦的警告。
贺澜一向如此,谢欢鸾并无招架之力,况且他被这个人吓破了胆子,即使在背后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真见着了,只会大脑空白一片,双腿发软。
“朕、我,我知道了。”
似乎今日铁了心要羞辱到底,得到了答案还不作罢,贺澜竟将满手的白浊恶狠狠地抹在谢欢鸾潮红的侧脸,那些精水有些凝固,黏腻腥膻,难闻得很。
“陛下的东西把臣的手都弄脏了。”贺澜把人脸掰过来,摊开那只还带着皇帝体温的手。嘴角是个淡雅得体的笑容,眼底却冰凉一片,凌厉逼人。
顾不得此刻的狼狈,只想快些把这尊大佛送走,谢欢鸾立马胡乱抓起龙袍就要替贺澜擦拭。
却被那人躲开了,只听得“啧”一声,后用调戏娼妓一般的语调戏谑道:“不如,陛下替臣舔舐干净,可好?”
暖阁的门打开,赤红色的蟒袍在风中飞扬,走出的是一脸春风得意的十二监提督,贺澜。
惊秋蔑斜了他一眼,连礼都没行,转身就要进去。
刚走一步,从里头传来一声怒喝。
“别进来!滚出去!”
惊秋一愣,踏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到底是不放心,半晌他又抻着脖子对屋里道:“奴才在外头守着,陛下您随时唤奴才。”
谢欢鸾衣衫不整地伏在软榻的小茶几,胸中氤氲起滔天巨浪,却最终还是被他亲手抚平。
时候未到,急不得。贺澜权势太大,想要置之死地而不能翻身,一定要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妙时机。
苍白又缥缈的说辞,成了支撑他在这荒诞无稽的日子里继续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还是十三皇子时,谢欢鸾因为不受宠,几乎没怎么读过书,六岁时跟着八皇子勉强混进尚书房念过一段日子。
在宫里谁都是拜高踩低,八皇子却对谢欢鸾很照顾,二人虽不常见面,也还算是走得近、聊得来了。
只是可惜,他八岁那年,八皇兄得了时疫,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
后来母亲也染了病,日渐消瘦,不出半月,也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漆黑夜里,悄无声息地逝去。
自此谢欢鸾成了皇宫里的一缕游魂,他没了母亲,没了朋友,没有疼他护他的父皇,也没有强大可依靠的族系,只能住在与冷宫毫无区别的偏殿里,自生自灭。
登基后的谢欢鸾搬进了豪华热络的大宫殿,可他丝毫未觉得欣喜,反而如履薄冰似刀尖起舞,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
贺澜念他学识浅薄,也顾及他帝王脸面,给他请了位太傅,每日下朝就在宣政殿西边的侧室授课。
起初他求知若渴,太傅教授的课业都一点不落地认真研读揣摩。驭下、爱民,法度、治国,明理、用贤,每一项都在预示着一位好的帝王究竟要做些什么。
可谢欢鸾学的越多,代之自身的处境,便愈发觉得愤懑和郁郁。他不过是个牵了线的傀儡,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贺澜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篡权乱政、卖官鬻爵、收贿敛财,毫无应对之策。
甚至,有时连身体的控制也无法掌握。
“太傅,您教的这些于朕而言,似乎并无大用?”终于有一日,在跟着太傅摇头晃脑读了半晌晦涩难懂的书文后,谢欢鸾开口了。
“陛下,若想做一位贤明之君主,这些是必须要熟记于心的。”太傅放下手里的书稿,褶皱着脸,扯出个温吞的笑容,像块无甚感情的面具套在脸上,看久了让人生怖。
强忍着不适,谢欢鸾还是执意说下去,“鸟雀在笼,空有鸿鹄之志,又有何用?”
“不如太傅教教朕,这鸟雀如何打破牢笼,变为鸿雁?”
太傅脸色变了变,伸手抻了下花白的胡子,一时语塞,“这……”
“陛下乃真龙天子,自然会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无用的空话,谢欢鸾垂眸失声哑笑,再抬眼时,似有凶光一闪而过。
“若朕一剑杀了那造笼之人呢?”
周遭瞬间像被抽干了空气,窒息又憋闷。
还未等老太傅答话,却从门外响起个刻薄傲慢的尖细嗓音,由远及近,随他踱着的四方步,一寸寸压迫到谢欢鸾面前。
“好好的,怎么说起打打杀杀来了?陛下想要杀谁,告诉臣,臣替您杀。”
嘴上说的客气,可眼神里全是轻蔑讥讽。贺澜的手扶在腰间,谢欢鸾下意识地开始发抖,唯恐他当着太傅的面,说出做出什么让他难堪的事来。
可偏生他又是皇帝,皇帝是不可以露怯的。
“贺提督。”老太傅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贺澜面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太傅的品阶要比这太监高得多,可如今,谁又能在风光无限的贺提督面前挺直腰板?
谢欢鸾瞧着好笑,满嘴君为臣纲、礼义廉耻的太傅,堂堂一品的帝王师,竟也要向个阉人低头示好?那他方才教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帝王之道,君臣之道,岂不都是些胡扯的瞎话?
他慢慢站起身,微仰起下巴,盯着贺澜脚上那双镶金边的云纹靴,想起前几日这双脚踩在自己命根上,没有一丝怜悯地碾压蹂躏,对自己的痛呼求饶充耳不闻。
“提督有何事?”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与身体的颤栗,谢欢鸾稳住心神,开口询问。
“无事。”贺澜随性走到二人身边转了一圈,言语里藏了一抹阴郁,如一条黏腻湿滑的毒蛇,正有条不紊地将猎物缠绕、勒紧。
“只是路过,听闻陛下要一剑杀了谁。”贺澜在中间站定,侧着身,眼神赤裸地从皇帝脸上略过,嘴角勾起个残暴嗜血的笑,看得谢欢鸾后背生寒。
“是这样杀?”
“不——!!”
几乎同时,谢欢鸾明白了贺澜的意图,上前一步企图阻止他的荒诞行为,可到底还是慢了。
贺澜瞬间抽出佩剑,未等老太傅回神,干脆利索地从他背后攮了进去。
血肉与冷硬的剑身碰撞,发出了巨大的闷响。
谢欢鸾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贺澜又将全部没入太傅身体的剑柄抽出,带着温度的鲜血溅起数尺高,落在贺澜衣襟上,也落在谢欢鸾的脸颊上。
而后,那人轰然倒地,从喉间“嗬嗬”地喘些粗气,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皇帝说,伏在地上,拼了命地向他爬,可到底年岁已高,颤动的嘴唇哆嗦着连一个像样的字眼也发不出,只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从身子底下洇出红到发黑的浓稠鲜血,狠狠刺激着谢欢鸾脆弱的神经。
“你!你!贺澜!你谋杀朝廷一品命官,你该当何罪!”
谢欢鸾吓得嘴唇乌青,指着贺澜的鼻子失态地骂道,“你这疯子!你竟这样杀了他!来人,来人啊!给朕拿下这个阉人,给朕、给朕……”
无人应答,不知是外面没有守着的下人,还是他们都在故意装聋。片刻后,燃烧的怒火被吹熄,谢欢鸾明白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绝望地看着贺澜满脸阴鸷地向自己逼近。
面前的场景和从前贺澜杀了父皇宠姬时的模样重叠,隐藏在内心的恐惧又被激发,他被逼的接连后退,胸口剧烈起伏,昭示出他此刻巨大的不安与惶惶。
退无可退,谢欢鸾小腿抵在散落书籍卷轴的木桌,狼狈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失了帝王礼仪,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贺澜仍在前进,狭长的眼眸半眯,嘴角挂着冰冷的邪笑,狠厉暴虐,似有只睡醒的凶兽从他身体里冲出,所到之处,皆为废墟。
现在的贺澜哪还有半分太监的阴柔孱弱,站在这里的,应是从地狱爬上来食人啖血的厉鬼!
滴着血的佩剑当啷一声丢在谢欢鸾脚边,窘迫的帝王被他困在墙角,失魂落魄的,像是引颈就戮的小兽。
“陛下很怕臣?”
贺澜欺身上去,膝盖顶在他胸口,一手掐着他的下颌,沾着凉意的吐字贴着耳骨传入头脑。
谢欢鸾打了个寒颤,怯怖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咬牙别过头不做声,任由他欺辱。
“陛下方才要杀了谁?告诉臣。”暗哑的嗓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奄奄一息的猎物被锁在上头,再怎么挣扎,也难以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睚眦必报如贺澜,他定是在外头听见了一切,可怜老太傅什么也没做错,就成了这恶魔的刀下冤魂。
谢欢鸾绝望地摇头,后知后觉地想起,太傅的无妄之灾全因自己一时脑热。
浅薄的眼眶再支撑不住那些沉重如山的泪,困在角落里的皇帝涕泗横流,哽咽地嗫嚅,贺澜听不清,附耳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模糊的皇帝浑身发抖,不住地重复,不知是对枉死的太傅的歉疚,还是对动了不自量力念头的悔恨。
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掐进谢欢鸾的口,他立刻顺从地用唇舌裹住那还沾染浓烈血腥气的大拇指,讨好地吮吸,灵巧热切的舌头缠绕而上,舔舐在虎口处,像在示弱,又像在求饶。
“还想杀我么,谢欢鸾?”抽出手指,贺澜用满是污浊的脏手在谢欢鸾的侧脸轻拍了几下,没有谦称,没有敬语,直呼皇帝名讳,大不敬之罪。
可贺澜就是这样轻易地,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触犯法度、僭越皇权。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怔愣间,把自己困在墙角,吝啬的连天光也不肯多给几分的人,退后起身,谢欢鸾浑身瘫软,昂着头看去。
贺澜背着光,整个人都陷在阴翳的晦暗里,脸上神色漠然,与看一具尸体无异。谢欢鸾内心没来由地慌张,如今他这样无根无基,若是真的惹怒了贺澜,哪怕是被杀了,也引不起朝堂的半分涟漪。
如梦初醒,顾不得此刻的难堪,谢欢鸾爬起身,膝行靠过去,如同几年前那般,抱住贺澜的大腿,将头贴在那人的小腹,顺从如一只人畜无害的白兔。
“提督疼疼我,我一时糊涂犯浑,您打我、罚我也好,千万别恼了我……”
话没说完,贺澜扒开那双还打着颤的臂膀,将人拉扯起来,温和带笑地替他整理衣衫。
“陛下糊涂了,您是天子,咱家是奴才,奴才哪敢恼了您?”
“提督……”听到那个词,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知道贺澜的气根本没消。腿一软又想下跪,被眼疾手快的贺澜稳稳架住,谢欢鸾不知所措地望过去,抽噎着就想再说些什么。
贺澜伸手堵在他唇角,“嘘”了一声。
“老太傅乃前朝余孽,怀恨在心,意图行刺陛下,臣来救驾,不得已在殿前杀人,想必陛下不会怪罪臣先斩后奏之错吧?”冷漠地像是刚杀了只兔子煲汤,贺澜漫不经心的抬手替皇帝擦到侧脸上已经干涸的污渍。
一番话将刚才的闹剧定了性,谢欢鸾垂着头,任凭抚在脸上的手揉搓,轻轻“嗯”了一声。
一辈子忠心为国的太傅从这一刻起,变成了居心叵测、处心积虑要破坏国家、刺杀圣上的奸邪之辈。
而他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必须配合这场闹剧继续出演。想到日后若真的想要拔出这个深入到西晋骨髓的毒瘤,还要牺牲多少无辜之人,他胸口一阵钝痛,眼前蒙上黑影,险些昏厥过去。
可笑他从前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偌大的皇宫里,除了惊秋,无人可用,无人可托,无人可信。
人人都畏惧死亡,人人都在权衡利弊,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一点,良心、正义,全都可弃如敝履。
连他一个皇帝都能为了活着而与阉人苟合,那其他人,那些连一个可仰仗的人都没有的蝼蚁,他们又要如何自处,答案不言而喻。
谢欢鸾躺在龙榻,上好的衾被裹在身上,却仍还觉得周身阴冷,止不住地发抖,到后半夜,竟发起烧来,迷迷糊糊地说些胡话。
惊秋忙活了一整夜,东边蒙蒙亮时,陛下才囫囵睡熟。
他本不知白天发生了何事,那时他正在御花园的角落与别人见面。听到出事后赶去,就见到神情恍惚、仿徨失措的陛下,在贺澜的搀扶下,虚弱地向寝殿走。
只当是贺澜把人折腾狠了,惊秋心里大骂那阉狗目无法度、胆大妄为。可替皇上梳洗时,瞧他又哭又笑,有些疯癫,才差人去打听到底出了何事。
惊秋知道陛下从前撞见过那阉狗杀人的样子,吓得接连几日噩梦连连,更是落了个心悸的毛病。太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发热,并没有引发心悸的旧疾,惊秋才微微安心,可瞧着退热了的主子在睡梦里也并不安稳,他哀叹一声,悄然起身。
不能再让那烂了心肠的龌龊东西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了!脚步加快,披着满身晨露,在混沌迷蒙的拂晓之中穿梭,像是离弦之箭,果决又坚定。
“是你?”隐在黑暗里的人嗓音沉闷如枯井,好似一个常年困在此处的魂魄。
惊秋跪在堂前,恭敬地磕头,此行的目的昭然若揭。
“如今贺澜只手遮天,弄权祸国,陛下孤立无援,处处受他牵制掣肘,奴才私以为,在这后宫之中,能救陛下于水火的,只有您了!”
堂前瑞兽口中徐徐吐着青烟,木鱼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突兀。
“回去吧,皇帝身边不能离了人。”
没答应也没拒绝,惊秋未求到想要的答案,心一横,又磕了几个响头,却换来更加冷硬的拒绝。
“一个下人也敢抗旨?”
两旁立着的宫人立刻会意,走上前拉扯,一边出言驱赶。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是……奴才、告退。”无奈,身份卑微,惊秋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