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瑜、茂贞不战而走。神策军在杨复恭的暗中指示下“自溃”——因为杨复恭家族是李克用在朝中的奥援。他能取代田令孜上位,就是李克用、王重荣的支持。
思恭兄弟见友军一窝蜂跑路,尝试性野战了一场没赢,也渡河西归。
这就是战略、人心、格局、算计上的兵法。
看似稳赢,实则丝毫不具备胜利要素。
也是朱贼阴险、权术所在。
战后朝廷威望再堕,内耗加剧,外部李、王之辈目中无人,党项也不敢再听号令……而朱温趁机降服魏博,重创郓、徐。既打击了李克用,又促进了河北、李克用之间的矛盾……赢麻了。
“河北之乱,罪不在赵,我了然。”圣人沉默片刻,回应道:“你们与外舅的恩怨渊源,不用解释了。”
都不是纯臣。
河朔型合纵连横的尿性几乎深入骨髓。一切政策以维护统治为出发点。从他们商议的“易、定,燕、赵之余,灭之共分。”也挺猖狂的。朝廷在河北的钉子,你们说灭就灭?
外舅对朝廷似乎还有那么几分朴素的忠诚、感情,有中兴之功,但蛮横也是有目共睹。想来想去,和李怀光、仆固怀恩、韩弘、王智兴算一类人。
现在,圣人谁也追究不了,只能不聊。
“今后有什么纠纷,诉到我这里来,我为尔辈主持公道。”
王子美点点头,答道:“臣谨喏。”
“这里不是大明宫,也不是正衙,只是我起居的别院。放轻松,不要紧张。”圣人拢了拢长发,双脚交叉搭在彼端扶手上。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女御:“阿苗,给王卿拿把胡床,一盏茶。”
“臣惶恐。”王子美道了谢,在小马扎上坐下。
阿苗转身出去,端来两套茶具放在君臣案上,然后侍立一边。
“喝茶。”圣人指了指案。
“多谢陛下。”王子美端起茶碗,象征性的浅啄了一口,便又放下,抟手坐着。
接着就听到圣人仿佛拉家常般:“长庆以来,朝政日益腐败,最终败坏到我这个局面,王卿认为罪在谁也?朝廷失道是事实,关东百姓不满也正常。但巢蔡之辈茹毛饮血,率兽食人,关东百姓被吃了也不造反,还情愿追随效力,这又是为什么?”
“这里没别人,畅所欲言。”
王子美抬头看着圣人一眼。
“百无禁忌,我从来不因为言论治罪臣妾。”圣人右手撑着头,左手梳耍着耷拉在身上面前的头发。
“陛下圣明,战胜于朝廷。”王子美恭维了一句,思量着从何说起。
这个话题太大,他一时也捉摸不透圣人的想法,出于谨慎,他说道:“以微臣愚见,天下乱始于庙堂乱,庙堂乱出于宗法乱。宗法乱,则皇帝乱。且自古帝王以御史为鹰犬,为耳目,以宰相为手足,为五脏。有今日,实在是阴阳礼乐失序及长庆七圣、宰相、内竖的罪过。”
“至于关东庶人、将士与朝廷离心。窃以为,列圣过于仁慈,杀得太少了。此辈小民蠢不可及,分不清好歹。兼且畏威而不怀德,人面兽心,眼里只有利,邻里为了鸡毛蒜皮也能生死相向。想的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且天下姓谁,谁当皇帝不影响他们种地。故而最是容易被蛊惑利用,一有机会就造反。我辈祖宗持节河北,也是要先洗城的。他们不反巢蔡,无非巢蔡当真会屠城吃人。为巢蔡卖命,无非被杀怕了,吃胆寒了,为小利所诱。”
圣人并不吃惊,指关节轻轻敲着罗汉床:“难道不是因为活不下去?刘允章的八苦九破五去之说,读过么?”
“当然读过。”王子美点头道:“是有这样的百姓。从古至今,朝廷治下还是河北,江淮,都存在。但这是小部分——”
“那么。”圣人摆摆手:“内竖已经被我杀光了。宰相昏聩,我也可以随时罢免,处死。也不似父兄荒废耳目鹰犬,反而赋予了御史更大的权力,让他们像绣衣使者一样霸道。那么,王卿认为,今后该怎么中兴?不要宏大叙事,细说。”
“唯。”王子美早有腹稿:“未来、中兴,建立在国家稳定之上。而以眼下局面,国家的安定系于陛下一人之身。”
“而以上日理万机,征战四方,兼有寡人之疾,恕臣狂妄,一旦有事,陛下难道认为群臣、诸军会乖乖拥护某王?难道愿意看到军队卷入争位火拼内耗,韩偓、王从训、赵服、王柱、枢密使、宣徽使、淑妃、贤妃……横遭非命?这些是忠臣,是陛下爱人,军队则是朝廷的不周山,因皇位更迭而死,实在是国家的损失,陛下的遗憾。真为陛下感到深深的担忧、痛苦呀!”
“所以,真心建议陛下考虑太子问题,谋求皇权平稳交接,这样才能谈中兴,谈未来。否则事有不谐,好不容易初平的天下就会重新陷入动乱。”
圣人皱起眉来,幽幽道:“我已将长子派去凉州从徐彦若学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