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热情地把你留下了还好,不至于受活罪,如果他和你聊一阵,不想把你留下,又让你自个儿爬回来,那你不死也要脱层皮,缺胳膊少腿的,反倒给家里人增加负担。
“所以等我儿子大学毕业了,我还是回去找个安全一点的工作,少挣点钱没有关系,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呆一辈子,就算穷一点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这些话犹在耳畔,只是却成了有房哥再也无法实现的一个梦,成了胖姐和他们的儿子永远也抹不掉的一种痛了!
李有房和另一个工人的尸体掏了出来,有房哥大睁着的双眼里有多少的不甘心啊,他真的死不瞑目!
带班的悄悄给工人们打招呼,叫大家别嚷嚷,说老板说了,这事不惊动政府,大家才能继续干活挣钱,一旦惊动了政府,那就得停产整顿,那大家都做不成,这一停产就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再开工,老板耍得起,你们这些工人耍得起吗?
挖煤的都是农民,农民都是小农意识,自己的切身利益才是最根本的,而且人已经死了,就算大家伙儿嚷嚷一阵他们也不能再活过来。
反正矿老板要赔钱,家属哭一阵,拿到钱,还不是各人就走了,闹一阵把政府惊动了,停了产对谁也没有好外,不嚷嚷就不嚷嚷吧,哪一个挖煤的都有可能走上这条不归路,谁叫咱们命生得贱呢?
童小玉和吴文兵也是这样的心理,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老板能尽快把命价钱给胖姐,希望他们能多给胖姐拿点,让胖姐以后的生活能稍微轻松一点。
当然,和别的工友相比,他们的心里是难受的,想起有房哥对他们的诸多好来,心里就更难受,两人陪着胖姐掉了不少的眼泪,只是,哭过了,怄过了,还是得挣钱、得生活,那当然就希望煤矿不要停产了。
胖姐拿了钱,悲痛欲绝地走了,煤矿很快就复了工,吴文兵的胳膊还没有好,继续在屋里休息,闲来无事,他常常回忆起以前的日子,觉得和有房哥一起说笑、一起干活的日子如在昨天。
只是那时候再也想不到,他们这样突然的就阴阳相隔了,他觉得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这时候,他想起了目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童小玉,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结婚手续办了,挖煤这个活太危险了,我随时有可能被埋在下面,办了结婚证,我一旦死了,你也好领点钱。
“现在命价钱高,死一个人矿上要赔二十万,这二十万你和我父亲一人十万,你带着宝宝也总能过一段时间。
“如果我们不办手续,这笔钱你肯定拿不到,那我死了,你一个人带着娃娃怎么生活?反正我这几天没有法下井,干脆我们就去跑结婚手续吧!”
童小玉听着这话心里难受,但是她也知道吴文兵说得有理,这项工作的确太危险了,她想喊他换个工作,只是吴文兵这样没有文化和技术的人,哪里又能找到能挣这样多钱的工作呢?
童小玉还有一个想法,她想为吴文兵生个孩子,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觉得吴文兵在她走投无路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和宝宝,这是一种莫大的恩典。
在她的心里来说,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应该报答他的这一番恩情,自己没有别的本事,唯一能报答他的就是为他生个孩子,为他们吴家留个后,就算吴文兵真的在井下回不来了,吴家也还有能为他传递香火的人。
但是要为他生孩子,最要紧的肯定就是办结婚证。一想到有房哥的惨死,她就越加觉得这事十分紧迫,生活太无常,人的生命太廉价,不定哪一天说没就没了,所以她也想赶紧和吴文兵把结婚证办了。
“我也想把结婚证办了,但是我和前面那一个还没有离婚呢。”
“那你先回去和他办离婚证,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我老家去办结婚证。”
“宝宝怎么办?我不能把宝宝带回老家。还有一个问题,他肯定不同意离婚,他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宝宝和我就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去,一定要让他同意离婚,只要他同意离婚,给他拿点钱也行,反正我在矿上这一年时间也挣了一点钱,就给他拿些钱,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和他把婚离了,不能老这么拖着。”
于是,童小玉在离开家乡三年多后,第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童小玉回到徐家的时候,徐绍林很惊喜,他们以前租房子的那家人回来了,他们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家里,几年没有住人,房子已经破败不堪,徐父随便拾掇了几下,勉勉强强住着。
儿子长高了,看见童小玉,喊她“妈妈”她都不敢认了。
童小玉给徐绍林说她是回来离婚的,不出所料,徐绍林不同意:“我说过,不管你走多久,也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会一直等你。”
童小玉的心软了一下,但她很快想到了他以前对她的恶劣,硬下心肠说:“不管你同不同意,这婚我一定要离,你如果不离,我这一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我们不离和离了没有什么区别。”
徐绍林说:“我不是不同意离婚,问题是离了婚我一个人带着娃娃怎么生活?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妈,你不能不管吧?而且还有几千块钱的帐,离了婚,我一个人怎么还得起?”
童小玉说:“那我还一半帐吧!”
徐绍林说:“不行!我现在饱嘴都困难,哪里还有法还帐!”
童小玉再退一步:“那我全部还总行了吧!”
“那儿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是说你不要儿子?”童小玉的心里敲开了小鼓,如果徐绍林不要儿子,那只有她带走,再加上宝宝,她和吴文兵的压力会更大。
“我要!”徐绍林回答:“但问题是我把儿子带到怎么生活?总不可能给他喝西北风,你总得付抚养费吧!”
童小玉想想也是,儿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的确应该尽一点做母亲的责任,又想到徐绍林也确实可怜,没有本事,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里还有能力养这个孩子,于是也同意了。
见童小玉答应得如此爽快,徐绍林觉得她在外面一定挣了不少钱,于是又提了一个条件:“你看,这房子已经没有办法住人了,我想把儿子迁出去。徐绍军说,我们以前租房子那里有一家的房子要卖,有七八间房子,还有两个人的土地,才两万块钱,我想买下来,但我没有钱”
童小玉看着儿子,想着如果让儿子一生就在这大山里面生活,以后过不上什么好日子,那她的心里也难受,她一狠心,决定为儿子买房子。
童小玉给吴文兵打电话,说要给两万多块钱,徐绍林才肯离婚。吴文兵同意。
童小玉怕徐绍林把钱乱花,又跟徐绍林一起去看了房子,觉得条件还不错,就帮着把房子谈下来,吴文兵把钱打过来,房子买了,徐绍林才同意离婚。
拿到了离婚手续,童小玉这才回c县娘家去。
看见山路全部修成了水泥路,有人打摩的,还有几辆小车载客和拉货,童小玉非常高兴,心想,妈妈他们现在上街方便多了,不用再背着很重的东西上下走路了。
童小玉也搭了一个摩托车上山,那人说给十块钱就行了。
还在外边大路上,童小玉就听见父亲大声地说着什么,不时呵呵呵地笑,童小玉想,爸爸妈妈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妈了,童小玉的心情非常激动,她加快了脚步,并且大喊起来:“妈!我回来了!”
屋里的人正谈论得兴高采烈,没有听见童小玉在外面的喊声,当童小玉突然推开紧闭的堂屋门时,里面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童小玉没有看见母亲,和父亲说话的是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童小玉认识,叫文来凤,父亲每年都要编一个精致、漂亮、小巧的背兜给她送去,童小玉在街上帮餐馆的时候,常常看见父亲到文来凤家去,她也曾和母亲说过,母亲说文来凤是父亲的初恋情人,父亲只是给她送背兜去。
“初恋情人”这四个字从母亲的嘴里冒出来,童小玉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想来母亲一定是从父亲嘴里学来的,既然母亲都知道,童小玉后来也就没再在母亲面前提起了。
现在这个女人忽然出现在母亲家里,童小玉就奇怪了,因为从她知道有文来凤这个人以来,虽然家里人都了解他们的关系,但是她从来没有到家里来过!
于明浩说:“咦!是童小玉回来了哇?我还说是哪个大小姐!稀客稀客!快请坐!吃了饭没有?”
文来凤也说:“哦,这是童小玉啊?我都认不到了!这女子越长越漂亮了!我记得你有三十多了吧?怎么看起来还像十八岁的女娃娃一样,水灵灵的!”
童小玉笑笑,说:“表婶,今天怎么有空上来耍?”
文来凤说:“我经常都在来哦!”于明浩“咳咳”了两声,说:“要经常来!你那脚高贵得很,舍得经常来!”
文来凤说:“只要你欢迎,那我以后就经常来!”
童小玉问:“爸!我妈呢?”
于明浩说:“你妈?你妈出去挣钱去了?”
“挣钱?”童小玉奇怪地问:“我妈出去能挣什么钱?”
“嘿!你别小看了你妈!你妈现在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还有钱拿,厉害哦!”文来凤插话说:“你妈给别人当保姆去了!”
“我妈当保姆?”童小玉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凶巴巴呼喝自己和哥哥,有时还包括父亲的样子来,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一直喜欢指挥别人,她无法想象母亲被人指挥!
“我妈她做得下来?”
“做得下来!她习惯得很,连屋都不想回了呢。”
童小玉怀疑父母又吵嘴了,母亲赌气出去的,只是她也不好问父亲,文来凤走了以后,她向父亲问到了母亲的地址,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m城找到母亲,说了在家里看见文来凤的事情。
郑美莲说:“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没在家,于明浩又不爱收拾,把屋里肯定弄得和猪圈一样脏,文来凤是坐街的人,人家屋里好漂亮哦,到我们山上去了头回就不想去二回了,哪里还可能经常去,说些洗耳朵的话,我信还不信呢!”
童小玉告别母亲,回到x省,把宝宝带上和吴文兵一路到他们老家去办结婚手续。
他们先回到吴文兵的父亲租房子的那个小镇,给他父亲说他们要结婚了,吴父听说童小玉比他儿子要大十岁,这心里就不乐意了。
不过,老人很喜欢宝宝,走一步带一步,童小玉又孝顺,脾气又好,老人最后还是同意了,但老人说要和他们一起去,因为吴文兵这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老人担心他们找不到路。他们的邻居大嫂是一个热心肠的人,那宝宝又十分可爱,大嫂主动要求帮他们看孩子,他们就把孩子留下了。
然后他们就往吴文兵的老家走,老家到他们租房子的小镇还很远,他们先乘车到了y市,再转车到o县,o县到他家所在的镇一天只有一趟客车,他们到o县的时候已经没有到镇上的客车了,于是住客栈,第二天一早又去赶车到镇上去。
上车前,吴文兵的父亲买了很多的矿泉水和面包一类的东西,说路上饿了好吃,童小玉很奇怪,不是说要到他们镇了吗?怎么还要买这么多的东西?
吴文兵的父亲说:“准备一点,万一路上饿了呢?”
从o县出城不久,就看到路上湿漉漉的,原来这里昨晚下过雨,童小玉听见车上有人说:“又下雨,又会不会断路哦!”然后好些人都说:“你个乌鸦嘴!你不要说嘛!今天要是被你说灵了,我们不喊你把我们一个一个地背过去!”
路越来越险,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远远看过去,这公路就像给山们围上了一条银色的腰带,很漂亮,只是坐在车上的人没有欣赏这条漂亮腰带的兴致,随着那车一会儿一个弯,一会儿一个坡,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一路总算有惊无险,半下午的时候,一车人安全地到达了镇上。
下了车,童小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也叫镇?
十来间破败的房子散乱无序地兀立在一起,唯一的一家饭店又小又脏,唯一的一家副食店里只有油、盐、酱、醋。
面包和矿泉水?别做梦了,你就是把这小镇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个矿泉水的瓶盖来!
不过,这里却有一段上好的水泥路,看样子才修好不久,只有不足五十米长,水泥路的尽头有一幢两层的小洋楼,挂了一块牌子:“某某镇人民政府”新色还没有褪,好象也才修起不久,这是这个小镇最漂亮的建筑。
吴文兵的父亲说:“先在镇上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回村里去出证明。”
还好,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旅馆,床上倒还干净,只是童小玉刚倒下去,床下一个什么东西“哧溜”一下跑出来,飞快地窜出门不见了。
童小玉吓一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问吴文兵:“刚才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跑出去了?”
“嗯,是老鼠!”
“啊!”童小玉跳起来,在床上拍打了好一阵,又用力跺了一阵脚,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了,才放下心来。
晚上三人吃面包,喝矿泉水,第二天早上继续吃面包,喝矿泉水,然后就往村里走。
童小玉一直以为老家的山够大、够高,到了这里一看,才知道人们说的“山外有山”真是一点都没有错,这里的山比c县的更高、更大!
这里的路没有修过,都是走的人多了才有的路,是真正的羊肠小道,童小玉走了一路,连电杆都没有看见一根,原来这里到现在还没有通电!
当他们三人到村子里的时候,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们。后来吴文兵的父亲看见了一个老头子,喊了一声:“二哥!”
那人把他瞅了老半天,想了好一阵,没有想起,说:“哦哦哦,你是你是哪个安?”
他说了,那人这才想起了,马上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里坐,原来这是吴文兵的本家二叔。
吴文兵的父亲打听了现在的村长是谁,家在哪里,说是带儿子回来办结婚证的,就告辞找村长去了。
找到村长,请他出个证明,证明吴文兵是本地人氏,未婚。
村长是个年轻人,不认识吴文兵父子,他翻开花名册找了好一阵,为难了:“我们这个村没有吴文兵这个人啊!那说明你不是我们村的人,不是我们村的人,我出了证明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