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
一表三千里的表兄。
“表兄好啊,嫁娶不必避忌,又比旁人亲近。”妙泥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只管打量崔颢,用汉话笑问:“郎君青春多少?可还在读书应举么?家中可有娘子?”
崔颢今日休沐,只穿了件普通的士人襕衫,看不出官员身份,也难怪妙泥有此一问。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劳娘子动问,某在朝中为官,虚度二十六载,如今无有妻室。我听阿妍说,她平日常蒙娘子看顾。某身为兄长,不胜感念。”说着,向妙泥行了一礼。
“唷!还是个官身哪!”妙泥吃了一惊,赶紧还礼,眼睛转了两转,“不知郎君是几品的官阶?做的什么官?若是与掌管东市西市的太府丞要好,看在阿妍的情分上,还请多照拂我们啊!我就是米家布肆的……”
“米娘子,我在御史台做里行。太府丞我也相识,若有机缘,定当代为引荐。”崔颢非常耐心。
妙泥更高兴了:“阿妍,你这位阿兄,可真是个好人啊!这样的男子,多么难得!”
“你怕是喝了一斗酒,才说出这种话。”望着她的背影,我小声嘀咕。史书里写得明白,崔颢数次娶妻又数次去妻,这样也叫好男人?
崔颢听见我自语,却不以为意,笑了笑:“当年永宁坊那家酒肆可还记得?你最爱喝那里的黄酒,这几日他家黄酒新熟,不去喝吗?”
我喜欢喝酒,却不知他真正的表妹也是个好酒的主儿。见黄酒让我有些动心,崔颢乘机道:“明日我与人约了喝酒,你也去罢?”
“可是……”虽然听说男女同席也是所在多有,但我不是饮妓,又非女婢,和男人一起喝酒,恐怕大逆不道罢。
崔颢笑道:“无妨。除了孟兄,余人你皆自幼熟识,情如亲眷,纵是你不记得他们,到时我重为绍介,也就是了。”
也是,何况我现在“孀妇”的身份太过尴尬,与寻常未嫁少女不同,其实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就是当坊里正来查问,恐怕也会怜我命苦,懒得问我什么不守闺仪、无行无耻之罪。“孟兄?莫不是生于襄阳,曾经幽隐鹿门山的那位……”孟浩然?他可是我眼中唐代诗人里最接近陶令气韵的一个啊……王维曾为他画像,后人形容那肖像“风仪落落”,想来不假——他可是能教李白这等狂人说出“高山安可仰”的人。又有书载他“颀而长,峭而瘦”,不知确否?
第二天崔颢早早自官署归来,领着我走入永宁坊。我老远就嗅到清甜的酒香,随他折进一家门首飘着小旗的酒肆。那店主肤色苍白,是个胡人,汉语却说得纯熟:“王校书与另几位在楼上待崔郎来哩。”
楼上用屏风另行单独隔出数间,靠近角落处有几人席地而坐,见崔颢进来,纷纷招呼。崔颢介绍我道:“这是我家阿妹。”他回眸示意我行礼,面上的微笑,温和得像这夏日里渭水上的风。这一瞬间,我忽然没那么讨厌他了。
也只一瞬间。我依着他的介绍一一见礼:
“一年不曾见到阿妍了。”今日的东道主是校书郎王昌龄,他那张脸总是带着些笑意,那笑意也温厚,并不故作含蓄或豪爽,一双眉峰永远挑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再高便狂了,再低便怯了。他虽才三十几岁,但据说多年来身世坎坷,鬓边已隐隐有了几丝斑白,却反显得稳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