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从八岁学习书法开始,就有这么一个人格偶像,他以杀身成仁、忠君报国而为后世所知,他的名字只要出现在你脑子里,就会让你立刻挺直脊背,抬头收腹,并且迅速联想到正人君子忠臣烈士,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舍生取义死而不挠,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而这位人格偶像——后来被称为“颜鲁公”的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太师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现在站在你面前,注意,是活着站在你面前。他双眉紧锁,目光严厉,尚带几分稚气,很礼貌地对你说:“小娘子别无兄弟,叙亲论辈,表兄为长。小娘子孤身漂沦,却不肯依附表兄,是陷崔郎于不义也。”
你能如何?
我能如何?
我只能乖乖装作认下表兄。
崔颢心机深沉,先是当着颜真卿的面问我住在哪里,且又怕我说的不是真正住所,一直跟着我到了西市。为此,他甚至误了回家的时刻。长安惯例,黄昏时分,坊门在三百声街鼓之后关闭,他在西市找了个旅馆凑合了一宿。
过了两日,他出现在我的摊子面前,手中拿着一张状纸,笑吟吟地:“阿妍,我已将你的户籍迁回我家了。”
“……”
长安城由自北向南的朱雀天街分为长安县和万年县,我户籍在西市,属于长安县,他家则在万年县境——“长安县尉、万年县尉……允了?”
司法公平呢?!
程序正义呢?!
我人都不在场,就随便迁我户口?
“万年县尉是我们乌台副台主的私人。”他悠然道,毫不避讳,“至于长安县尉……以你那份籍书上所写情由而论,显然是我阿妹无疑。阿妹没有去处,依附阿兄,乃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又不曾违背大唐户婚律,长安县尉为何不允?何况,他在蓝田有数十顷良田,你阿兄答允了不去弹纠他。”
乌台便是御史台的别称。汉时御史台外多植柏树,又有很多乌鸦,所以人称御史台为柏台、乌台,亦有讥笑御史们心黑如乌鸦之意。他这一段话揭露了多少大唐&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之弊,我数不过来,只呆问道:“副台主?”“便是李中丞,讳上林下甫。”
李林甫的这位下属,每日在御史台视事完毕,出了皇城,总是不直接回家,而是跑到西市来,坐在我的家书摊子前,瞧着我干活,跟个监工似的。每有人经过,他见人家面色憔悴,便笑着招呼人家:“长安居,大不易,写一封家书,诉诉苦衷,岂不好?”若是人家形容得意,容光焕发,他便招呼:“近来舒心顺意,写一封家书,与家人报喜,岂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