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律令,华夷不婚。你们专心做事,休得胡缠。”一个祖上出于康国的女子康九娘用汉语轻斥他们,“阿郁才只来了一月,你们不要惊坏了她。”
说起来,很巧的是,康九娘行九,而崔颢的表妹在族中排行也是第九,所以我也是“九娘”。
“夷狄之辈,一入华夏,受华夏仪礼风俗所化,便为华人。”有人反驳她。
我自知长得不错,但实在想不到,由于会说胡语的汉女太少见,我一入鸿胪寺便受到粟特男子们的倾力追捧,就连吃饭时,那些胡人译语们,也争着将官署配给他们的食物分给我——胡人热情的确是他们的传统,但这也太夸张了。
康九娘嗤道:“你们住嘴罢!依照唐律,胡人即使在这里娶了妻妾,也绝不能将她带离大唐国境,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说什么‘随你回了何国’,不就是口头上轻薄人吗?”
“我家在西市有二间波斯邸,还有五间商肆,但我是译语人,不算商贾,生了孩儿也能入仕的……阿郁,你瞧,我说了这么多,可不只是为了轻薄人。”
“且住,且住。”我叹着气,语调一本正经,“我从前的未婚夫在成礼之前便已去世,我如今不想嫁人。再说我孀妇之身,数奇运蹇,你们不要沾惹我罢。”这望门寡妇的身份,我现在用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康九娘皱眉,拍了拍我的手:“阿郁你不必如此……总之,你们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赵丞了。”她拿出“找领导”的杀手锏,他们果然安静了些。
我又好气又好笑,望了望典客署外摇曳的紫薇花影,继续低头做事。最近的主要任务,是将译语们勘问远客风土人情时的笔记整理之后,再交给他们复核。笔记大多是速记而成,笔迹潦草杂乱,故而我需要与译语们频繁沟通,这工作不可谓不琐碎。但琐碎之中,往往能生出恬淡的安全感来。皇城内遍植柳槐,轻风舒卷,清凉阵阵,一切都很好,好得简直像个梦。
我忽然想起,好一阵子没见到妙泥了,改天我要去找她说说话。崔颢待我很好,裴家也待我很好,但似乎,异乡人和异乡人在一起才最放松,和妙泥在一起时如此,在典客署里亦如此——到底什么时候,我才会把这儿当成家呢?
“那位日本遣唐使井真成,你们记得吗?”典客丞走到我们公房的门口,问道。
众人纷纷道:“记得。”“几日前去世的那位。”“听说他和晁衡是乘同一艘船来的,入唐十几载,一直想回家乡,却没能回去。”“也是,他在唐国没有做官,自然不像晁衡他们那样乐不思蜀了。”“‘乐不思蜀’这话,怕不能这么用罢……”[1]
“咳咳。”典客丞咳嗽了一声,“近来天气暑热,凶礼要尽快办好,司仪署已经选了落葬的日子,就在几日之后。你们谁有余裕?去西市的凶肆,替井真成买一方志石和志盖。明日秘书省著作局将志文写好,就要叫石工刻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