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是画圣的手笔,我自心痒难熬,毕竟当年的落魄小吏吴生,如今已是“非有诏不得画”的矜贵身份,画作等闲难见。
可从早晨到下午,直到王维和方丈谈说佛法说得我和崔颢都打起了呵欠,将钟楼塔院逛了好几遍,又讨了斋饭吃,壁画前依然是密密的一堵人墙。
我望着人墙哀叫:“不如再去讨一顿饭吃。”香积厨里斋饭虽然简素,却也美味别致,菘芥煮羹,稻粱炊饭,皆是甘美滑腻,用罢余香满口。
崔颢忍笑道:“只怕再吃一顿回来,人还是这样多。”
这时王维闲闲走来,背后还有两个僧人抬着梯子和木架,还有几个僧人拎着大桶颜料和画笔。我一见了然,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
我从未见过王维作画,就像我从来没听过他弹奏琵琶。这并非我一个人的遗憾:崔颢也说王维已有数年不动乐器了,画却是画的,只是随画随烧——“王十三兄说,画不当意,即当付之丙丁,而如今不当意者犹多”。
我想,作为艺术家和创造者,他大概正处于“蜕变期”,虽则,从他一贯安静微笑的脸上,并不能看出这一点。
王维笑道:“方丈托我在东塔画壁。我多年不曾画壁,本拟谢绝,但听说你们讨了不少斋饭吃,我既无香火钱,借画结个善缘也罢。”
我被他揭破贪吃情状,恼羞成怒,便和崔颢帮助僧人们支好架子。香客们见到有人欲画,并不理睬,还有孩童天真笑道:“阿母,在吴生的画旁作画,是不是就叫作‘班门弄斧’?”随即被母亲尴尬捂住了嘴。
王维向我们低声一笑:“我也这样想。”随即缓步登上那架子。
那架子颇高,两个僧人在旁紧张地扶着,王维笑道:“二位和尚尽可放手站开,不然弟子于心未安,恐不能运笔随意。”
他几步登梯,意态从容,旁边不以为然的香客们,便逐渐静了下来。有人低声道:“这位居士风度甚佳,莫不是长安来的么?”“也或者是五姓中人。”
崔颢笑嘻嘻道:“两位居士这话可差了。十方佛土,不论长安太原,无诸佛教化,不得清净,则莫非秽土。非要分出个地界来,可不就是有了分别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