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古人赋中的啸声,大抵如是。”崔颢低低吟道。
我推他:“那阿兄也啸来听听。”长啸是名士们的必备技能,原理和呼麦类似,没有固定的旋律,很能用来彰显个性。
崔颢喟然道:“蒹葭倚玉树,我不为。”向啸声起处走去,我狐疑地跟着,沿着溪水走了里余,却见枝桠掩映之中,现出一抹浅浅的白色,如水底圆石,而那人正倚在树上,对着溪水发呆。
之前我一直嫌弃王维出来旅游还穿白衣,而这一刻我理解了。
他是特意为了山们和水们,才穿上白衣的。
崔颢扬声:“可有新诗?”
那人回头,含笑:“有。”折下一根竹枝,蘸着青溪水,在河沙上逐字写去:
“危径几万转,数里将三休。回环见徒侣,隐映隔林丘。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静言深溪里,长啸高山头。望见南山阳,白日霭悠悠。青皋丽已净,绿树郁如浮。曾是厌蒙密,旷然消人忧。”
粒粒细沙在他手中翠枝下被划成安静的姿态,崔颢和我一时都无话。
“‘徒侣’……说的是我和阿兄?”我试探。
“自然。”王维蔼然笑了。
你背了好多年的一首诗里,竟然有你本人的痕迹。我应该感到我此生圆满了罢?这世上还有更让人兴奋的事情么?
可是……
“徒侣”之中,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瑶姊……
我摇了摇头,掏出两个蒸饼递给他:“不饿吗?”
“喝这溪水就饱了。”咬了两口,王维果真掬水在手,就着溪水咽下。
在如此清幽之地吃蒸饼,实是仅次于焚琴煮鹤的不雅事体,而且绝不该是王维所为。可王维这个人啊,不论做什么,总能做得好像……它就是此时此地最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可是崔颢做了件没那么正常的事。他转头走向山外。
“王十三兄,你的诗好。有你作诗,此地我不作了。眼前之景,不能道也。青溪……留给你罢。”
我欲追,王维在背后悠悠道:“坐着。”
我待去追崔颢,并不仅仅是为着他话中那点怅然;也是因为,让我独个儿留在王维身边,此地此景,我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俗,我真俗。就像南郭先生,穿着像模像样的衣裳,梳着古人的发式,没脸没皮地,混在一群大雅之士中间。
我真是唐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