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怕,我不能陪着他一同老去。于是我强笑道:“一别数年,你也仍是那风度翩然的模样。我不要只看你这副面目。我要看你蹙眉,观你大笑,听你悲叹,闻你长歌。”
“风度翩然?”王维苦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又展眉而笑,“这些年来,我总是见不到你,如何给你看我蹙眉、大笑、悲叹、长歌的模样?”
“我不想纠缠于你。”我赌气似的。
“你不能纠缠于我,那——那我来纠缠你好了。”王维平静道。
我结结实实地怔住,嘴唇翕动,眼中有什么欲要滴下。
王维、王维、是王维啊!
他对我讲了这样的话!
一刹那,我只觉得,什么都值了。在大唐挣扎求存的担惊害怕,十数载相思的孤灯冷壁,全都值了!在21世纪时因喜欢时光迢隔的他而生的绝望,来到大唐后见到他与妻子恩爱非常时的苦涩,那些漂沦孤苦,痛苦无奈,全都值了!
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喜欢这样好的他,会有什么不值得呢!
这一瞬间,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崔瑶的话。她曾说:“要他喜欢你,便是煮沙欲成嘉馔,纵经尘劫,终不能得。”
可——可说出了刚才这样的话的王维,岂是一个不会喜欢人的人呢?
他简直是世上最会喜欢人的人!
“你只管纠缠……你只管纠缠。”我的眼泪止不住了,“我只怕……我只怕我不够好,配不上你的纠缠。我怕你纠缠了两日便后悔了。”
“嗯……”他端详我半晌,最终道,“阿妍是不够好。阿妍小我十三岁,青春美貌,显得我老态毕现,此其一;阿妍通诸蕃语,而我只懂一门梵语,显得我闭塞寡闻,此其二;阿妍勇气逾常,显得我……”我忙捂住他嘴,笑道:“当着菩萨的面胡吣,也不怕横造罪孽!”
他一拉我,跪在菩萨像面前,朗声道:“文殊师利菩萨在上,弟子王维今日向郁氏女所言,俱是发自真心。弟子日后必当尽心对待郁氏女,不令她有冻饿之忧,有流离之痛。”
我擦干泪水,亦向菩萨叩首,却又笑着埋怨道:“你为何要选在凉州对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