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陡然射出狂热的光芒,大声道:“祆教以火神为尊,实是匪夷所思,误导世人。你既然会说我们的话,自该知道,移鼠才是世间唯一值得信奉的神。”
“移鼠”,便是唐代景教徒对耶稣的译法。我接着问了他几个关于景教教义的问题,譬如:“末艳”——玛利亚——可是天主之母?景教徒可用移鼠圣像?“无动无欲,则不求不为”的下两句是什么?[1]
他一一流利答出:末艳不是天主之母;景教徒不用圣像,只用十字架;“无动无欲,则不求不为”的下两句是“无求无为,则能清能净”……显然谙熟景教教义。
我又问了他几个关于波斯历史的问题,他也一一答出。我沉吟一会,笑道:“你确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也难怪会对祆教看不入眼。祆教势力甚大,你们不高兴,我也明白。我会向节度使进言,让他适度遏制祆教,也会让他酌情考虑,再建一座景教寺。”
那人脸上现出喜色:“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我眨了眨眼:“只是我不知道,你们突厥人与波斯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要这样嫁祸波斯人?”
那人脸色一变,怔怔望着我:“你……你怎么……”
——突厥语像韩语一样,有头音法则,如果一个词以r开头,则通常会在前面加上a或o。这是草原上的一种习见发音方式,比如“俄罗斯”发音本如“罗刹”,而后世的中国译为“俄罗斯”,也正是因为汉语的翻译是从蒙古语借来。
而波斯语并没有这种规律。此人的波斯话说得准确流畅,但我与他谈了一番教义,令他放松之后,他到底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突厥语的发音习惯。
他忽地站起身,我惊道:“拦住他!”狱卒连忙冲过去,却已不及:那个突厥人一头撞上牢房墙壁,身体一僵,随即滑倒在地,鲜血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1]唐代耶稣和玛利亚的译名,参见敦煌发现的景教经文《序听迷诗所经》。经朱谦之先生综合羽田亨等学者的观点,该经即为《移鼠迷师诃经(book of jesus messiah)》,见朱谦之《中国景教》,东方出版社1993年版,116-117页。
[2]关于突厥语的头音法则,依然靠男朋友提供技术支持。
第49章 日忧蕃寇却忘机事实上,以头撞墙自杀,一般只会引起脑震荡,不会致命。但唐代急救方式落后,那个突厥人虽经全力救治,休克之后,仍是很快死亡。
我甚是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太早将真相说出,刺激了他。
李适之与他的属官们听了此事,一致认为他背后另有势力,他大约是怕暴露身份后,被那股势力折磨,故而宁可自行求死。
我想起在河西时,贿赂中使、挑起唐蕃战争的阿史那盈科也是突厥人,隐隐觉得不妙,当晚便说与李适之。李适之沉吟道:“突厥有个颇富心计的权臣梅录啜,几年前给毗伽可汗下毒,毗伽可汗在毒发身亡前,将他杀死了。如今突厥内乱不断,想来应是自顾不暇,为何还有余力策反大唐国内的突厥人?”
我联想到绮里那熟练的突厥语,担心这次的事件也与她有关,蹙起了眉。我想将绮里之事说与李适之听,又疑心自己是太高看她了。她的手难道还能伸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