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面有反相,异日必兆边陲之祸。张子寿公也曾说过。”我强打精神。
“反相?”
时人大多比较相信反相、反骨这一套,连皇帝李隆基也喜欢自称相师,给别人相面。我点点头:“是。台主……应当逐斥他。”
李适之沉思道:“我会留意的。”却没有再多的承诺。
当然了,他处理政事颇有原则,不会因我一个寻常女子的请求,而贸然处置一个很有才干的将领。但让他留意安禄山,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内室烛影摇红,周遭全无秋夜的萧瑟之意。而我,却只想到了王维的那首《秋夜独坐》:
“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白发终难变,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
我终于还是不能伴在他身边吗?他终于还是会在某个清冷的秋夜,独坐空堂,望着镜中人鬓边的白发,写下这样哀凉的句子吗?
他已四十岁了。距离他去世,还有二十二年。未来的二十二年中,一定还有无数个这样寂寥的秋夜,无数根再也变不回黑色的白发,让他不得不忍耐罢?
他该怎么办?
连日来麻木的心,骤然感到了一阵痛意,我甚至未曾注意李适之何时穿上了外衣。他在我额头落下一吻,用被子将我包裹住:“好生睡罢。”随即走出内室,只留下我独自蜷坐在榻上。
我望着红罗帐角垂下的银薰球发呆。薰球中散发出沉水香的气味,幽幽细细。他的内室中,皆是他平日使用的器物,榻上是他的软枕与锦衾,甚至连我鼻端所吸入的,也是他惯常熏的香气。我周围尽是属于他的一切,就像为他的权势所包围的感觉。
厌恶自己。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厌恶得想毁灭自己。
我在迷乱中下了床,赤足踏在地面上,竟也不觉寒冷,慢慢走到外间。那个侍妾坐在胡床上,见我出门,连忙起身,笑着问道:“娘子要什么?”
我看着她,没说话。她隐约有些发怵,强笑道:“娘子冷么?”取了一件袍子披在我身上,又取来鞋给我穿上。
“幽州城里最高的佛塔在何处?”
侍妾不解其意,回答道:“妾听人说,幽州开元寺塔甚高,有七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