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休沐日。王维起了个绝早,向城西北的玉真观来。到得门口,递上名帖,守门的人便放他进了观。
这玉真观他自是轻车熟路:十几岁时在诸王府上游走,也曾被岐王带来见过玉真公主,之后便成了公主的座上常客。他的琵琶绝技,与他的清雅诗文,都成了公主宴席的绝妙点缀。
但今日,他要见的不是公主。他径自分花拂柳,到了玉真观西南角上的一间静室前,立定身形,朗声道:“弟子王维求见焦炼师。”
过了一刻钟,有位道童打开了门。他仍是立在门口,直到室内传来一个微带沙哑的女子声音:“进来罢。”他才提起青袍的前摆,低头走入。
室内陈设简素,一角放着紫檀琵琶和玉笛,也不知道是主人为了斋醮仪式准备的,还是自家平素弹奏吹弄的,壁上则悬了一把剑。静室正中间有两面细绢屏风,一架屏风上绣着草书,连精通书艺的王维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字样。他照例不敢细看室内陈设,只恭恭敬敬地在堂中的蒲团上坐定。
半晌,屏风后那个有点沙哑的声音才又说道:“十三郎为何来见我?”
王维恭声道:“弟子的上官的女儿中了砒霜之毒,维……觍颜向炼师求药。”
屏风后的人嗤声一笑,王维顿时脸上泛红。他挣扎片刻,说道:“弟子……弟子不合欺瞒炼师。此女……实在是维所心许的女子。”
焦炼师笑道:“你十年前为你的妻子向我求药,诚恳无限。如今怎么又为另一个女子求药?”
王维沉声道:“弟子为妻子求药,是想与妻子长相厮守。弟子为此女求药,却是为了她能与他人长相厮守。”
对方的嗓音未有波动:“我的药难以重制,与人一份,便少了一份。”
“弟子知炼师在人间已历无数春秋,自是见惯生死。但……但弟子也知炼师心肠柔软,必不忍心见此女玉碎,见弟子白头。”
焦炼师不语。王维又恳切道:“炼师若肯赐药,不止是救了此女,也是救了她的未婚夫婿李尚书,与她的养父裴左丞。”
“难道不是也救了你么?”女道士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嘲谑。
王维沉默了一阵子,方道:“炼师说得是。弟子的前半生,为亲族与他人而活;而今半生已过,后半生,只想为自己而活。”
“弟子后半生的头一件事,是要使家母安度晚岁。第二件事,便是要亲见郁氏女安乐,直到……直到弟子死去。”
“是以,弟子斗胆,请炼师赐药。”
王维从蒲团上站起,又深深下拜,向屏风后的女子行了稽首大礼。
焦炼师淡笑道:“你记得么,你少年时,曾问我谢朓是个怎样的人?”
“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