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异记》中说,岐王令他怀抱琵琶,穿伶人衣裳,在公主面前弹了一曲《郁轮袍》,使得公主惊艳不已,将京兆府解头的名额给了他。我虽与王维相识多年,却从未问过王维本人。盖因我只怕此事确有,而万一这事在他心中又算不得太光彩,我问起来,便不大好看了。
“自然有。”公主抱膝望月,容色一派平静,“那首曲子是我偷听到的。兄长那日并不知我要去他宅里……我进了大门,遥遥闻见琵琶声,一时竟什么都忘了,蹑着脚走到堂外听着。直待曲罢,我隔着窗户就问,方才奏乐之人是谁。王十三郎怀赍琵琶,越众而出。我问他:‘你还有旁的技艺么?你可作诗么?’兄长拊掌大笑:‘阿妹,你常诵的‘妆成只是薰香坐’,‘尘心未尽思乡县’之句,便是此人手笔呀。’取笔令他誊些得意佳作来,果然,我多所熟诵——起先还以为是古人之作的。兄长……兄长已经去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等了许久,再无下文,却见公主倚着廊柱,已经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我召唤侍女,让她们为公主披一件外衣,又举步回到正堂附近,徘徊等待。过不多时,有一个身量修长的青衣男子走了出来,步履舒徐,显是在消散酒气。我只作不经意般,缀在他身后两丈左右。他走到观中花树浓密处,向我回头笑道:“这位小娘子也跟了某一路了,可是有话要说么?”
一天月光透亮,将他容颜照得分明。他年约四十来岁,生得白皙清秀,颏下一缕美髯,长相原是极佳的。只这一开口,却有种油腻的轻薄之感。我强掩心头不快,笑着扯起公主这面大旗:“妾不曾入道,但时常跟随公主修习。”
对面那人改容道:“小娘子是公主的弟子?某姓杨名钊,现在检校度支员外郎任上,兼侍御史。”
我等了他一年有余,才终于等到。熟读唐史的我,对他现今的底细可比他自己还清楚:“早闻杨侍御才干口辩俱是上上,今日终于一睹侍御风采,不胜欢悦。”
杨钊听得此语,欣然道:“小娘子未免过誉了。倒是小娘子容貌风采俱佳,在京城中也是难得一见,钊却不曾识得,想是因为钊远自蜀地而来,见识鄙陋。”
我笑道:“人皆曰杨侍御是贵妃从兄,由贵妃举荐,方有今日之官阶……”见他眸光渐转晦暗,我不疾不徐地一转话锋,“但妾一见杨侍御,才知那些都是妄言。以侍御之人才,何愁无人做那韩荆州?”韩荆州便是韩朝宗,以善荐人才而闻名当世。
杨钊靠裙带关系上位,却一向不爱听人这样说,我便另辟蹊径夸他。他果然欢喜,笑道:“小娘子虽在红尘之外,却对红尘俗事也看得通透。”
我与他互相吹捧了一会儿,表面上甚是相得。我夸赞道:“蜀中的山水灵秀冠于天下,才养得出贵妃与侍御这般人品风仪。”
他面色自得,笑道:“钊的资材虽只庸常,贵妃却真是人间所无的仙姿绝色。”
我笑道:“贵妃之盛宠,固然是凡尘女子能得到的极致。而侍御身为男子,自然也会受到寻常男子所无的恩遇。”
“多谢小娘子吉言,但钊如今在侍御史任上,已是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