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九月二十清晨。
也是刘备军高层定策之后、大约七八天。
雒阳,丞相府内。
失眠已久的曹操,四更天就醒了,然后在院中踱步散心,还抽出佩剑活动了几下,这才准备去用膳和处理公务。
经过两年半的休战期,如今五十八岁的曹操,居然已是白发苍苍,连胡须都只剩一小半黑色了。
这个面貌和精神状态,比之五十二岁的刘备,实在是差了太多——这个时空的刘备,如今不但没有白发,连髀肉都没有复生,状态好着呢。
如果这时有个穿越者过来告诉曹操:你的健康状况理应比刘备好、你的自然寿命也该比刘备更长寿几年。
那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只能说,欲望使人年轻,权力使人亢奋。
原本历史上一步步越来越位高权重,让曹操焕发出了更强的生命活力。但当他的前途跟刘表一样黯淡时,他的健康状况也有可能跟晚年的刘表差不多。
多疑,忧惧,都会被外因诱发出来。
曹操看着天色渐亮,慢慢踱回书房。上了年纪的他,已经不习惯很正式地吃朝食了,因为失眠,生物钟的节律已经打乱了,产生饥饿感的时候,往往不能对应饭点。
所以都是让侍女早上弄点绿豆粥水,一些味道重的腌制小菜,端到书房里,案头摊着文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吃。
总而言之,天亮时的那一顿,基本上都没有现做的热食。最多就是有些一直在炭盆上保温的粥水羹汤,那都是至少炖了一夜的,烂糊得不行。
这生活精致程度,可是比美衣服,好美食的刘备都差了。也比曹操自己年轻时差不少。
曹操刚刚用完粥水,在婢女的服侍下盥了手。候在门外的近侍瞅准机会,便进来低声通报:
“丞相,司马长史求见,说是有些风闻的敌情……。”
曹操眉头微微一皱,很快恢复如常,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以手势示意把人带进来。
而他口中的司马长史,自然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司马懿了。
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原本在曹操身边更得信重,资历也深。但司马朗毕竟不擅谋略,只能走正道执政,历史上晚年时被曹操调任为兖州刺史,出镇地方。
如今,司马朗的轨迹,跟历史同期相差不大,也被曹操外放了。而司马懿因为崛起更快、之前在多次大事上都帮曹操干了脏活,因此得以接了大哥司马朗的位置,甚至还更进了半步。
当初司马朗外放之前,可都没做到丞相的长史呢。
只能说,不同的形势需要用不同的人。过去的这两年半里,曹营高层很多人的官运也发生了很大变动。
这一世的曹操面对的局势更危急,情况更紧张,他应对的时候也必须更加不择手段。贾诩、司马懿之流,也就更容易得到升迁和重用。
司马懿很快被带了进来,见到曹操后,略一见礼,就低声而清晰地禀报:
“丞相!这两日内,叶县和梁县军前,先后都有守将回报,说刘备正在对面的博望、鲁阳暗中集结人马……”
司马懿措辞很谨慎,并没有立刻下自己的判断,而是先把可以验证的客观事实跟曹操说了一下。
经过数年的共事,鞍前马后伺候曹操决策,司马懿对于丞相的秉性已经很了解了。
丞相多疑,遇到小事时或许会乐意属下给个初步的判断,节约他自己的脑力。
但是遇到重大的军情机要,丞相是绝对不愿意下属先报答案的。他必须亲自先过一遍脑子,在没有其他外部判断干预的情况下,独立思考一遍。
如果谁先说了自己的看法,哪怕只是初步的见解,干扰了丞相的思考,那就多多少少会被丞相厌恶。
曹操闻言后,果然并不急于问司马懿看法,而是自己揉了揉鼻梁上的穴位,似乎在放松眼神,然后轻声呢喃道:
“玄德这是终于坐不住了,又想跟我开战?但是前两天,校事和派出的细作还回报说,刘备在益州和幽州都有陷入当地土人的持续顽抗,牵制了他不少兵力、至今未能脱身么?
相比之下,我军收复河套、慑服鲜卑,都完成得比刘备对付四夷更早更快,我军如今得到的休整也比敌军更充分。
时间应该站在刘备这边才对,如果我是刘备,肯定会再拖几个月,拖到他那边也彻底收拾干净、休整停当,再来一战才对。”
刘备军散播消息和情报,已经有一阵子了,所以曹操在这之前两天,就已经听说过刘备军在东北和西南方向都陷入泥潭的风声——
当然也仅仅只是风声,曹操当时根本就没信。而且,当时这个风声,只有极少数的渠道向曹操汇报了,比如司马懿就向他汇报了。
曹操还有其他一些情报渠道,当时根本就没有反应。或许是他们没听说,也可能是听说了之后觉得不靠谱,太离奇,就压根儿没有上报。
只是今天,司马懿又给他带来了更新的消息,而且这个新的消息和旧消息明显有冲突,曹操才不得不点破这其中的逻辑问题,让司马懿给他一个说法。
这就好比两个人比武,其中一人打完前一场已经休息够了。而另一个刚打完还没休息,甚至还在扫尾补刀。这时候,那个休息少的人,肯定希望下一场延期,延到他也休息够了再开战。
哪有人愿意被敌人车轮战的?这不合理。
不过,司马懿今天既然敢主动来求见,显然也是做足了准备的,他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
“禀丞相,属下以为,刘备军有可能在东北和西南陷入泥潭,与他们在南阳方向集结重兵,并不矛盾。”
曹操眉毛微微一挑:“哦?且细言之。”
司马懿抖擞精神道:“刘备应该也知道,他如今在两地用兵,情况不如预期,所以益州和幽州,都有可能陷入空虚。
而益州就算略微空虚,朝廷大军也难有可乘之机。因为秦岭险阻,已经是被一次次验证过的了。刘备只要在汉中留足擅长山地作战的兵马,就可以阻挡文烈将军以关中之兵南下。
但是幽州如果真的空虚,真的因为对东北化外之地的远征而疲惫拖累,朝廷是有可能对幽、冀平原发起反攻,彻底截断刘备的东北之地的。
也正因为如此,刘备才要在荆、豫集结重兵,以求发动进攻,牵制住朝廷的主力。这样朝廷才没有余力对东北下手。
事实上,丞相应该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说罢了——当年朝廷主力,确实曾在荆北与刘备反复鏖战,最后损兵折将,不得不撤退。
但那并不是因为荆北是朝廷和刘逆交战的最好战场,只是因为当时刘表新亡,荆北空虚,朝廷和刘逆都非抢此地不可,不能放任另一方做大白得数个肥饶大郡。
而如今,荆北已经被刘逆平定,南阳盆地被其全据,朝廷与其之间,有伏牛山、桐柏山等险隘阻隔。
这些险隘虽不如秦岭、太行那般险峻。但相比于幽、冀之地的一马平川,还是要易守难攻不少。所以,从那之后,朝廷和刘逆之间要再决雌雄,最好的战场便是幽冀了。
刘备只是因为此番其东北战力本想速战速决灭掉扶余,最后却因为边荒险远被拖住了,这才想再开荆北战端,以求‘围魏救赵’,攻朝廷之所必救,给赵云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