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没想到宋憬也察觉到那股暗流了,连忙正坐长揖答应。而这时候,外间送茶的婢女也已经来了。然而,她才刚刚给杜士仪送了一盅茶,就只听宋憬开口说道:“喝了这杯送客茶,你就走吧。记住,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闭门谢客养病的寻常老人,你不要再来看我了。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这话不但让那婢女为之一惊,杜士仪也一下子怔住了。然而,面对宋憬那虽则已经无神,却依旧坚定的目光,他终于知道,宋憬已经决意退出朝堂,当下,他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那一盅滚烫的茶,放下茶盅后就站起身道:“广平郡公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望”
见杜士仪起身施礼后大步离去,宋憬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虽有几个儿子,但无一继承他那硬挺的性子,本待致仕之后含饴弄孙,可孙儿们已经大了,他也力不从心了。倘若他能有杜士仪这样的儿孙,也许就不用担心死后令名了吧?
离开宋宅,杜士仪不由得心头沉甸甸的。生老病死原本乃是人生常事,可见惯并不等于能够习惯。今日他刚刚回到洛阳,从公务到私事一圈转下来,已经有些身心俱疲,而家中妻儿不在,他不禁不太想回到那空空如也的地方,而岳父王元宝在此前的消息中并未到洛阳来,而是仍在长安,玉真公主金仙公主虽在洛阳,傍晚去访也不妥当,他想了想后,回到观德坊私宅门口,叫了张兴出来会合,便对赤毕吩咐道:“去永丰坊。”
这三个字一出口,张兴便有些吃惊地问道:“使君前去拜客,我随行是否有些不妥?”
“刚刚去拜会广平郡公,带着你也许不妥,但眼下是去拜访一位长辈,带你去也无妨。”杜士仪见张兴仍然有些心中惴惴,待其上马之后追上了他,仅仅落后半步,他就笑着说道,“想当初我家道中落,虽求学于嵩山卢师,可家中书卷因为大火散失殆尽,所以一度寄居于妹婿崔十一郎家中。永丰里清河崔氏藏所藏珍籍不下万卷,我几乎日日浸淫其中抄录浏览,至今那段日子都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之一。”
“我以前就听说杜使君抄过书,那会儿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张兴自己就经历过这种艰苦却痛并快乐着的日子,一时更加觉得惊异。大唐建国以来,出自五姓七望的名臣不计其数,崔泰之崔谔之兄弟原本并不起眼。然而,当他听杜士仪说起崔谔之竟是接连参与了诛除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而后又诛除韦后,这才得以爵封赵国公的那段经历,他不禁肃然起敬。
要知道,身为世家子弟却敢从任所潜回,参与这种最要命勾当的,足可见胆色谋略无一不出众
“只可惜,赵国公去世实在是太早了”
杜士仪如此叹息了一句,张兴深有同感,而一旁本是出自崔氏的赤毕,想到当初崔谔之率领他们杀进皇宫时的情景,竟觉得恍若隔世。一晃,他跟着杜士仪已经十几年了,而崔谔之辞世也已经十几年了,尽管崔家兄弟们并不算出类拔萃,可相比某些人家长辈故去便立时门第倾颓,崔氏门风犹在,杜氏这门姻亲暂且不提,就连女婿王缙,入仕之后步子也走得很稳,足以为崔家兄弟们的臂助。
永丰里崔宅门前列戟的景象,因为崔谔之的辞世,已经不再得见,但乌头门内朱漆门的显赫之姿犹存。杜士仪带着张兴骑马进了乌头门,到正门前头下马之际,正值里头有人出来,和自己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却是王缙。
王缙也没料到杜士仪今日回洛阳,打了个照面一愣之后,他便立时上前一把抓住杜士仪的袖子,连声说道:“我正想你几时回来,打算找你说话,没想到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来得正好,今天先陪我喝个大醉再说”
这是王缙?不是李白王翰王之涣那些酒鬼附体?
杜士仪只来得及对张兴吩咐了一声跟上,就被王缙给拽了进去。总算等到进了崔宅走了一箭之地,王缙方才终于松开了他的手,随即面带苦涩地说道:“都说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尽皆法吏,公正严明,如今看来,简直狗屁眼看着两个无辜孩子求到我门上,我却只能狠心把人拒之门外,暗地里给了些钱,只当成没这么一回事,公理不能伸,律法不能明,这法吏当得着实没有半点滋味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第六百七十五章送客茶后莫登门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