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布衣道:“我们一路来,杀死多少个李布衣了?”
土豆子浓眉一展,道:“三十一个。”
鲁布衣眼角蒙起了多层打褶的鱼尾纹:“也不少了。李布衣跟东厂、内厂、锦衣卫的大爷们作对,领头造反;大胆犯上,只是连累了无辜冒名卜者,咱们受托于刘公公,除恶务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土豆子沉声道:“近日无知百姓都视李布衣为活神仙,这些人胆敢冒充反贼骗诈百姓,本就该杀。”
鲁布衣眯着眼睛,细眼发出针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认为百姓都只是受骗吗?”
土豆子握紧了右拳,轻打在右掌上,用力的皱着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横纹,他没有回答鲁布衣的话。
鲁布衣抚髯,用一种像山风似的轻微,但是浩荡的声音道:“大凡百姓们热爱一个偶像,因为这个偶像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到而做不到的东西,所以才赢得这许多人发自内心的支持”
土豆子眉皱得更深更浓,他的眉本来就很粗黑,毛势顺逆交错,看来更是浓烈。“师父”
鲁布衣淡淡一笑,把话题一转,道:“今天李布衣一定会经过这里。”
土豆子登时精神一振,但眉心随即打了结。
鲁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其实消息是天欲宫提供的。”
他一笑又道:“天欲宫巴不得借我们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欲宫和刘公公,本来就是一刀双刃,利则两利,弊则两弊。”
语音一落,忽道:“有人来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崖边长草一阵轻摇,在秋寒里,吊桥微晃,崖边籁籁落了一阵梅花。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人自山坳处漫声吟道:“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笔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土豆子目光一闪,杀气大现,随即又垂目低首,立于鲁布衣身后,原来自山拗处几株幼梅后,走出一个头系红布、蓝衣落落的卜者,摇着手上的铜铃,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鲁布衣遥向来人笑了。
来人十分壮颀,圆脸高额,神情坚定,但一见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亲近的笑容。
“生意好吧?”那人远远招呼着。
“尊姓”鲁布衣微笑颔首。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张,跑江湖时号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样”
鲁布衣微笑道:“来这里替人解厄消灾吧?”
张布衣创览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红伞挑着的包袱,舒然道:“天样绝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伟,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见,真是落梅几瓣,都自蕴天机。”
鲁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远处。
“张兄不像算命的。”
“哦?”张布衣笑道。“那我像什么?”
“像个游山玩水的名士雅客。
“前辈也不像个问卜者。”
“我这双瘫痪了的腿子,总不会像个猎户的吧?”鲁布衣微微笑道。
张布衣却没有回答,哈哈笑了起来。鲁布衣也仰天大笑。
铁索吊桥微微晃着,鸟自翠峰掠起,没入天际,对面山里隐约人家,几处炊烟。映衬得红梅更艳,崖边更寂。
鲁布衣笑声忽然一叹,问:“张兄易理高深吧?”
张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猎而已,还要向前辈请教。”
鲁布衣注视着张布衣,用拇食二指拈着须脚,道:“你额中眉上黑中带赤,天庭、司空气色黯淡,恐怕有难。”
张布衣伸手摸了摸额角,道:“哦?”鲁布衣道:”俗语有说:相人易,相己难,张兄有无与人结仇?这几天应当慎防,以避血光、仇杀之灾。”
张布衣长揖道:“多蒙前辈提点。”
鲁布衣摇手道:“替人解灾化难,岂不是我们职责所在。”
张布衣忽笑道:“前辈真像。”
这次鲁布衣忍不住问:“像什么?”
张布衣道:“算命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