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沙砾(2 / 2)

——分手吧。

——分就分。

年少时的爱总是可以像阳光下的肥皂泡那样绚烂,却又同样不堪一击。

教室里日日叠加的流言像年久生锈的水管,让所有流过的澄静如水的情感都沾染上锈色。

自习课,女生恹恹地保持一贯姿态趴在课桌上。

“没事吧?”男生转过头来。

沉默。

许久之后冒出一句:“帮我去看看梁弋。拜托了。”

男生站起来看看后排后排再后排那唯一的空位,出了门。那一瞬,从张开的门缝里倾泄进来的阳光像是瀑布,惊天动地的哗啦一声冲走了满心的尘埃。

须臾回来“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唔。”半晌,重新坐直了,手豪迈地一挥:“算了,不用理他。”笑起来依旧明眸皓齿。

vol。06

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们。

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缩在ktv包厢角落里的秋本悠沉默着不停咬着插在罐装饮料里的吸管,眼角的余光睨到同样沉默的江寒。想起一年前在同样场合发生的一切,心立刻像迎风扬起的帆,被吹鼓得满满胀胀。

为什么那个时候,能在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以各种借口溜走、包厢里只剩彼此两人的情况下,无所顾忌地坦然唱完那一曲童话。

唱到间奏时甚至转过脸等待表扬。

男生很宽容地笑笑:“继续。”下巴一扬。

领了旨似的继续唱,毫不理会门缝外八卦的一双双眼。

而现在,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其实心里始终很明白是为了什么。

为了身边这个叫沙杏久的女孩。

不是她不好。是太好了,找不到任何不好。

足球场泛起夏日的色泽,周一晨会站在碧绿翡翠中央的男生往后靠了靠:“这边往右数10列,第七行的那个。”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一二三四五六七。

哦,是她呀。

光线脱离秋本悠纤长的指尖沿直线向前奔去。阳光下队列被照得惨白惨白。国旗下的讲话荡漾在澄明的半空。广播里的噪音微微地刺痛了耳膜。

那个被自己强迫做弟弟的男生不可避免的长大了。

“喜欢的人么?”

“唔。”

“蛮好看的。”搜肠刮肚地寻觅修辞。

其实好看是中性的评价,完全不能理解为褒义。可是男生还是很满意,眼睛眯起来,活泼的阳光在眉间跳跃。

女生把手指收回来,怯怯地搁在下巴上,怅然若失。

vol。07

记忆像蚕茧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会保护你的。

你知道么?许多年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怎么老是跟大地这么亲热啊?”哥哥转过身拽起跌倒在地的秋本悠。

膝盖处已经一个伤疤累着一个伤疤。小学生秋本悠不知是不是平衡能力尚未发育完全,几乎每天都要摔个几跤。

“我会不会死掉啊?”仰起的小脸上被眼泪涂得灰一块白一块。

“不会的。”哥哥的手把小悠的手包在中间,手心叠手心,很坚定的声音。

“因为——,我会保护你的呀!”男孩站在阳光底下,被勾勒出带着光晕的身形轮廓,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父母忙于生意,小悠总是耐不住寂寞往姨妈家跑。自己家空荡的大房间里找不到感情的落点,于是一起玩大的表哥变成了亲情辗转迁徙的最终嘱托。

“会保护我?”

“是啊,会保护你。”

“会保护多久呢?”

“直到你死掉咯。”

“你不是说我不会死掉吗?”

“那就直到我死掉咯。”

——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竟近在眼前。

十六岁的,头戴白绫身着肃杀黑衣的,泪水磅礴的少女抬起头。黑白照片里那个眉目清晰的英气的年轻男生是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人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超速的车轮前救下喜欢的女生而不考虑自己安危的那一秒,为什么你脑海里没有闪过你曾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的那个人呢?

自私鬼。

你以为生命是你一个人的吗?

秋本悠狠狠地骂。膝盖无力的着地,眼睁睁地看着棺木阖上。手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里蜂拥而出。

为什么,亲情和友情总是在爱情面前不战自败?

我真的不明白。

阳光明媚的下午,校服外别着黑袖章、眼睛肿肿的女生拍拍前座的男生。

“当我弟弟吧!”

“哈?我比你大诶!”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放心吧。”

“所以,现在帮我到楼下超市买根梦龙吧。”钱包不由分说地伴着大大的微笑被递过来。

男生正犹豫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粉红色的钱包。为什么会不由自主,自己也不能想通。是因为看见你勉强的微笑背后,心中的泪正漫过尘埃,缓缓的席卷过来,心脏在苦涩的溶液中浸泡得微微膨胀开。

你眼底的温暖与伤痛打起了架。

vol。08

秋本悠踏进家门,妈妈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

“回来啦?”

“唔。”

“和同学玩得开心么?”

“还好。”

电视机里韩国肥皂剧的对白跑出来打岔——女的说:“不能离开你啊。我爱你。”男的说:“我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然后抱在一起哭哭啼啼。

又是爱情。

秋本悠坐在客厅地上整理明天要带上火车的东西,突然想起包包里江寒送的礼物。翻出来拆开一看,是男生暑假去日本旅游带回的hellokitty的粉红色闹钟。笑得裂开了嘴。一旁的妈妈却皱起了眉。

“哪有送钟的呀,多不吉利!”

“诶?”女生诧异地抬起头,之前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按风俗应该给他一块钱。”

“哦。”其实怀疑男生是故意的,因为太了解女生没有那根迷信的神经。她的神经在这种细节面前是粗得用来开坦克的。

不管按不按风俗,都再也见不到了。

明早的火车,一个人去北京读书。

忽然想起两年前男生代表学校去北京做交流。走之前,秋本悠固执地要在对方的手上用圆珠笔画下手表。

手指在男生挣扎的手臂上印下几个冰凉的触点,笔尖缓慢地贴着皮肤滑。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油墨香。

表面。时针。

秋本悠看看自己的手表。

分针。秒针。

表带。

完成了。

“大姐,你又搞什么邪教啊!”“不许洗掉哦。你回来的那天要让我看到!”

想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秒。不要长大才好。

其实早有预感,对方在自己脑海里刻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从出租车后窗望去,男生牵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走过斑马线。星光下,年轻的脸上漾满笑意。

夏日的夜色中弥漫起一层微凉的薄雾。

眼前朦胧了。秋本悠告诉自己,一定是雾气太大模糊了他的背影。

仿佛是一生中最长的一个慢镜头。

渐渐不见。

爱情,总是能比友情给人更多幸福。

即使活到八九十岁。

也定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生命里曾有这样一个男生,

不是男友,更不是陌路人。

他包容你所有的缺点,傻气以及暴力。

替你日复一日翻着花样买粽子和关东煮。

安慰那些被你的没心没肺伤害的男朋友们。

并且深知该在哪里找你,该送什么给你。

曾经最相信纯友谊。可是有一天他有了喜欢的人,于是从此,

她是天上星。

而你,是阳光下闪烁的沙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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