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之势再无所存。敏锐者,入庄之后,自可以此而辨方位,折镜之护,形同虚设。我先时不知,后来出过几次事,方才怀疑到此处。这些日子跟工臣修葺府学院,看了几本书,便是查到原因在此。此女巧心巧手巧算,是个能人。但她做出如此之事,再是能人,我都容不了她。”
“晏师何故与流洇说此?”
晏子鱼杀心既动,便无转圜,但不该是当着她师流洇的面前来说。除非……
“你是聪明人。”晏子鱼淡淡言来,薄言沁寒,“中月为阿市疼惜,人受了欺负,我不可能不管,留你至今,你可知为何?”
“流洇还有留下的价值。”师流洇安静跪下,“艺府之断,断了五十余年,流洇辨识辨艺,值得留。”
“仅此而已?”晏子鱼反问,忽而笑来,放眼一观,眼前毫无区别摆置的各方山林水景,廊檐飞阁,道,“中月说过,你与她曾同见佛冢。”
“是。”师流洇应道,“流洇北上前,中月曾在山中发现一处僧佛寂灭之地,带我去看过。”
“她倒真是个山中的小猴儿。”
晏子鱼抿笑,眼底有了温意,“当初玄道祸国,王女将一众僧道尽数赶往未曾开化的越地,不曾想,还留有如此地方。中月说过,那地方,几乎占据了半壁山峦,千步阶梯,百丈洞穴,壁画所述,世间万象,皆可囊括。”
“的确如此。”师流洇回想道,“流洇所见,最震撼者,莫过于大佛两侧,万具枯骨,其中亦有坐化僧众,未曾腐烂而为风化跗骨的枯寂之象。当时所想,人死后,端其涅槃姿态,面目同一,到底是该有此相,还是为人刻化引有此相。”
“现在想来呢?”晏子鱼颇生兴致,噙趣问来。
“流洇未解。”师流洇仰头,迎眸对上晏子鱼,道,“其后,我观其佛理,通透本心,还是猜不透。世间所象,当具万物之形,是为本性。但佛众教化,令其面目同一,是悲悯,还是可叹,流洇一直未曾明白佛心到底是规劝同一,还是保留其本性而为。本心本性,饿鬼与女,是该如何为存?”
“这个问题,既然是你的问题,那便不该问我。”
晏子鱼眸底清淡,续道,“我之一生,身处万象,行万象,尊世间之本性,保自己本心便足矣。论万象,我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不该自扰。但你有此心,大可一试,我也给你这个机会。”
“晏师何意?”师流洇更是不解了,原以为了解几分晏子鱼,可真正交锋,才发觉完全不能了解。
“此处既然不安全,阿市不该留此处。我将它空出来,交给你。”
“予我?”
“是。”晏子鱼点头,“府学建立,各地文述,需要整理,最好的留存之法,莫过于书册成章,流传百世。我身处朝堂,所思所虑亦是朝堂,无法得以纯粹而观,纯粹而辨。你既然连玄道偏学都能通透一二,想来对世事之理,端持不偏,由你来监督此事,自然不拘于自身个人眼界,再为公正不过。”
“晏师是要流洇主持编史?”师流洇惊然,“此等大事,非流洇可为。”师流洇叩首,心底着实难以平静。
“无妨。”晏子鱼道,“你最初的本心便是论事论戏不论人,这样的人,如果还做不到客观而辨,那世上,再无言说之理。至于史,我可未说让你编。”
晏子鱼挽唇俏来,“你起来说话。”
师流洇摇头,“流洇不敢起。史者,纵万事之向,横万物之衡,书言成册,无论那一种,皆是历史。流洇上下不过越地风原,龄不过二十有一,如何敢论长河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