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妹以前可曾问起过卢博士?”
程大郎似乎感觉到什么,沉着脸问:“明娘子,你和我说实话,可是和杀害思月的凶手有关?”
虽然京兆府已经宣布破案,但程大郎总觉得哪里别扭。他的妹妹虽然不谙世事,但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被一个不相熟的和尚骗走?他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违和感,今日明华裳问起卢渡,那股违和感越发强烈了。
程大郎没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答案。明华裳无法再说更多,她只能真诚地看着程大郎,说:“抱歉,现在没有证据,我无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找出害死程思月的真凶。”
她说一定找到真凶,那就说明现在京兆尹公布的人不是凶手了?程大郎看着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道:“明娘子,现在路上不安全,你一个女子这么晚在外面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明华裳摆手,“我带了丫鬟侍卫,我自己回去就好。”
程大郎摇头,对此很执着:“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日让思月一个人走。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明华裳想到程思月,霎间失言。她没有再解决程大郎的好意,等到了镇国公府,程大郎目送明华裳进门,正要转身,被明华裳叫住。
明华裳提着裙子跑出来,认真望着程大郎的眼睛,说:“大郎君,那天的事不怪你。即便你送她回去,等下次,下下次,只要凶手还在,她总会找到机会跑出去。这不怪你,也不怪思月,该为此负疚的,应当是凶手。”
程大郎眼中似有动容,他惊撼地望着明华裳,嘴唇动了动,最后拱手道:“多谢。”
明华裳敛衽回礼:“节哀。”
程大郎第二次和明华裳道别,这回他的语气真诚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是教养和礼节使然:“明二娘子,你快回去吧。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思月的事,你的兄长奔走不少,多谢你们了。”
明华裳摇头笑笑,说:“这是我们应做的。那我先回去了,大郎君慢走。”明华裳转身回府,这回她没有再回头。明华裳的身影消失后,程大郎在镇国公府门前站了许久,才上马离开。
招财默默跟在明华裳身后,等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招财凑近道:“娘子,成国公府大郎君是不是也没定亲呀?”
明华裳简直都服了,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事了?不带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去二兄院里等他。”
招财同样不服气地哼了声,见明华裳还真扭头就走,喊道:“娘子,那么多栗子,你吃得完吗?”
“吃得完,就不给你分。”
“小心腹里积气!”
清辉院里的小厮看到明华裳来,已经非常平静了。他们熟练地往屋里搬炭火、燃熏香、烧热茶。他们时常怀疑,住在这个院里的人其实是二娘子,二郎君才是客人。
明华裳坐在屋里,兴冲冲等明华章回来,好将今日的巨大进展告诉他。
她终于知道黄采薇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眼高于顶、张扬骄傲的祭酒小姐,为什么要频繁去普渡寺了。包括程思月一个温柔听话的乖乖女,为什么要冒着被长辈责罚的危险独自跑到国子监,五年前那个尝遍人情冷暖的女乞丐为什么会跟着人走,此刻都有了答案。
因为程思月根本不是去国子监见兄长,而是去见心上人!程思月经常去国子监,连兄长的舍友都认得她,那她认识兄长的老师,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她中途下车,拒绝回府,甚至特意换了身衣服,生怕家里人发现,都是为了私会情人。
黄采薇那么跳脱的人突然迷上普渡寺,并不是对佛法感兴趣,而是为了去见借住在那里的人。
那个人教养良好,出身名门,风度翩翩,甚至有着不俗的文学和音乐造诣,但心理却很不健康。他童年家庭环境很糟糕,父亲有暴力倾向,这个暴力不一定指身体暴力,也可能是情感暴力、语言暴力,和他关系甚好的女性亲属一定给过他重大打击,导致他不喜欢成熟女子,只喜欢十四岁到十六岁、长相幼态、性情温顺的女孩。因为这个毛病,他抗拒成婚,常年独来独往。
他笃信佛教,坚信只要将骨头做成骨笛,就可让死者离苦得乐,往生极乐。因此他会挖下受害人的胫骨,因为这段骨头最修长,最适合做乐器,杀程思月时他没有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她的指骨。
程思月的手指长得极好看,中指更是细长匀称,哪怕不能做骨笛,也能做骨哨。
四年前,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改变,可能是他获得了掌控权、话语权,也可能是他得到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很受人尊崇。这些改变极大缓解了他的心理压力,所以他不用再靠杀人来获得心理满足。但是今年十月,一桩拙劣的模仿作案,又勾出了他心底的魔鬼。
他这个人极端自负自恋,无法容忍外界将模仿之人和他混为一谈,因此他游刃有余杀了一个女子,抛尸在最容易被发现的城门暗巷,等着全长安为他震动。
纸上逐步浮现一个人像,明华裳放下笔,长久看着他。
五年来少女连环谋杀案真正的凶手,国子监最受媒婆欢迎的未婚博士,卢渡。
明华裳收起纸,一心等明华章回来。然而她抱着热茶等了许久,茶水已换了好几回,早过了明华章寻常回府的时辰,他依然不见人影。
以他的性情,哪怕查案耽搁了,这么晚了也一定会派人回来报信。他不会干出这么没章程的事。
明华裳心中重重咯噔,下意识觉得明华章出事了。
第104章 夜探
白日,京兆府贵客不断,明华章仿佛听不到外界喧嚣,独自坐在清寂的殿中,手指仔细又沉稳,将一块碎片粘到骨头上。
前方传来整齐有序的敲门声,明华章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不停,指尖稳到不可思议,淡淡道:“进。”
门被缓缓推开,明华章将碎片放好,随意扫了一眼,这一下却让他的动作顿住。
苏行止穿着深青色官袍,站在散漫的日光下,对着明华章颔首示意:“明少尹,久违。”
确实久违了,明华章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道:“不知苏御史前来,有失远迎。敢问御史有何贵干?”
“察院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为了连环杀人一案。”
“苏御史是指程思月、黄采薇等案?”明华章冷淡道,“此案已全权移交京兆尹,苏御史走错地方了吧。”
苏行止浅浅笑了笑,朝殿内看去:“御史中丞正在和京兆尹了解案情,我闲来无事,四处看看。不知刚才明少尹在做什么,我没打扰少尹吧?”苏行止已经来到这里,很多话似乎不必多说。明华章没有避讳身后的东西,转身,自然而然露出那些拼了大半的骨头:“我才是真闲来无事,让苏御史见笑了。”
明华章回到案前,继续拼骨头,完全不在意殿中多了一个人。苏行止慢慢走过来,看着他的动作,问:“这些是谁的骨头?”
“普渡寺的佛宝,岑虎所窃之物。”明华章清淡说,“普渡寺住持给出一个名单,我已一一上门问过,那些人家确实遵从先人遗愿,给普渡寺捐献了骸骨。”
“明少尹既已查过,为何还要拼骨?”
“我觉得骨头数量不对。”明华章淡淡道,“自然,此案已不归我管,我也没有证据,只是胡乱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