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能分出什么样的附子能致人慢性死亡,什么能使人暴毙当场。
柳氏抿了抿唇,避开眼睛说:“楚郎中告诉我的?”
明华章抬眉,十分意外:“回春堂楚骥?”
柳氏点头,算是承认了。那这就更奇怪了,一直没说话的谢济川开口道:“他可是闻名长安的神医,为何要为了你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娘,搭上自己的名声?”
楚骥已经死了,柳氏也没什么可瞒的,平淡说:“因为我看到了他杀人。”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明华章眼中冷芒闪过,沉声问:“他杀了谁?”
“他的徒弟,宋岩柏。”
任遥、江陵都露出迷茫之色,不知道为什么又冒出一个人。明华裳却立刻想到了,她去回春堂看现场时,确实听药童说过,他曾经有一个师兄,炮制药材时出意外死了。
明华裳接话道:“可是药童明明说,他的师兄是炮制草药时防护不到位,被药毒死了。”
柳氏翻了个白眼,唇边挂着冷笑:“意外?他一个三代行医、精通药理的郎中,将毒杀伪造成一场意外,自然再容易不过。”
“毒杀?”明华章紧紧盯着她,问,“你如何得知?”
柳氏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倚在扶手上,慢慢道:“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卑贱的渔女。有一天楚夫人和我订了鱼,第二日我抱着两条新鲜活鱼,紧赶慢赶送去回春堂,却发现里面没人。主顾没付钱,我不敢离开,只能守在厨房等,不小心靠在柴火堆里睡着了。后来我被说话声惊醒,我偷偷跟过去看,发现后面药坊里有一老一少在争执。
“那个年轻郎君背着身没看到,我却看清那个老者在喝了一半的饮子里抖了许多粉末,最后老者指着年轻郎君骂‘忘恩负义’、‘觊觎师门秘方’之类的话,就拂袖走了。那个年轻郎君气冲冲将饮子喝尽,没过多久就开始抽搐。我怕极了,赶紧就跑了。第二天,我听说回春堂神医的爱徒在炮制药材时中毒,英年早逝,楚神医痛失传人,悲痛不已。我便知道,原来德高望重的神医,也会因为嫉妒杀死徒弟。大家都是一样的卑劣凡人,谁也别说谁。”
明华裳到处找笔,最后干脆从江陵脸上揩了一指头血,飞快在戏服上记下关键词。明华章扫到明华裳和江陵的互动,抿了抿唇,强行收回目光,问:“之后呢,你报官了吗?”
“报官?”柳氏噗嗤一笑,嘲讽道,“我为什么要报官?官府会为了我一个渔女得罪名满长安的神医,还是那个死人的家财会分给我?哦,他也不过一个穷学徒,没什么钱,那就更犯不着了。”
明华章问:“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柳氏漫不经心道:“大人,您都猜出来了,何必问我?之后自然是我撞大运被冯掌柜看中,从此改头换面成了冯夫人。再后来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就以此事为把柄,要挟楚神医帮我杀人。”
“他帮了吗?”
“没有。”柳氏说,“他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他。他只告诉我给我开的药方里有附子,可以利用炮制时长不够的附子杀人,就算被人发现也能推脱为意外。但药材他不会给我提供,让我自己去找。”
谢济川在旁边缓缓点头:“这样你们各自拥有对方的秘密却没有证据,就不用担心被出卖。很聪明的做法。”
柳氏笑了笑,靠在扶手上,媚态横生朝谢济川那边飞去一眼:“多谢公子夸赞。”
今日在柳氏这里问出巨大进展,明华章站起身,颔首道:“多谢夫人配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药是和谁买的?”
“我不知道。”柳氏坦荡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外面的事?东西都是钱益带回来的。”
“他没和你说过药从哪里来吗?”
“没有。”柳氏说,“冯掌柜很信任他,早就将锦绣楼的采买运送交到他手里,他有的是门道。冯掌柜都相信他,我为何不信?”
明华章点点头,没什么可问的了。他抬起手,这种时候依然风度翩翩,有礼有节:“夫人,你涉嫌杀害第一任丈夫,按律该下狱。请吧。”
第126章 后浪
朝阳初上,长安刚从沉睡中醒来,庞大的帝国如上了发条般,慢慢开始它的一天。而这时,京兆府一间宫殿内,卷轴已堆了一地。
明华章等人昨夜问到新线索后不敢耽误,立刻来京兆府找相关记录。五人翻找了一夜,江陵、谢济川在后半夜时就去睡了,任遥坚持到天明,刚刚也没忍住睡了过去。
殿中清醒的只剩下明华章和明华裳,明华裳用力揉揉眼睛,低声对明华章说:“二兄,所有卷宗应该都在这里了。按上面的记载,六年前一对夫妻报案,他们的儿子宋岩柏在炮制药材时不小心中毒身亡,但他们不肯接受这个说法,要求官府重查。宋父说宋岩柏从小痴迷药理,最是细致谨慎,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儿子定然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夫妻敲鼓鸣冤三次,当年的京兆尹被烦的没办法,派人去回春堂询问,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意外。后来宋父宋母还来官府喊冤,直接被京兆府赶出门外,最后一次记录是三年前,之后他们夫妻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任遥还趴在旁边睡觉,明华裳怕吵醒她,声音压得极低。明华章看到明华裳苍白疲倦的脸,说:“辛苦你了。你回去睡吧,剩下的我来查。”
明华裳摇摇头,强打起精神说:“我没事,案子要紧。如果柳氏的话是真的,那又是一条人命,宋岩柏的父母不知是死是活,要赶紧破案。”
“我知道。”明华章看着她眼下的黑青心疼极了,说,“我这就派人去找宋岩柏父母。西市那边我也会盯着,如果有黑虎的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你先回府,好好睡一觉吧。”
明华裳本能拒绝:“不用,我哪有那么娇气……”
明华章难得强势打断她的话,说:“接下来需要你的地方还多呢,将精神休养好,才能更快找出凶手。如果你不放心回公府,后面配殿有榻,你先去歇一会。”
明华裳知道明华章说得在理,她犹豫道:“那你呢?我看你才是最需要睡觉的人,你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昨夜又熬了一宿,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
“放心,我自己有数。”明华章目光变柔和,笑了笑道,“江陵和谢济川偷了半宿的懒,若我忙不过来,肯定会使唤他们的,你放心去睡吧。”
明华裳现在头重脚轻,确实熬不动了,她撑着桌案起身,走了两步又严肃回头:“说好了,你一定要去休息。”
明华章轻笑,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明华裳依然将信将疑,她走到另一边,轻轻摇醒任遥:“任姐姐,这里太冷了,去后面睡。”
明华裳搀着任遥,和明华章三令五申后才去后面配殿。明华章亲自送明华裳进殿,替她们关好门后,才正了神色,拂袖走向殿外。明华章叫住路过的衙役,问:“柳氏呢?”
“已经按少尹的吩咐,关到牢里,等候发落。”
“她的孩子呢?”
“少尹放心,有专人照看着,已去太医署请医正来治了。”
明华章确定所有细节都没问题后,才放了心,道:“好生看置柳氏和孩子,没有我的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备马,去回春堂。”
衙役叉手应诺,然后才想起来:“少尹,用不用叫醒谢舍人和江校尉?”
明华章看了眼阳光,阔步走下台阶:“让他们睡吧,等他们醒后,让他们去回春堂找我。还有,任何人不得打扰,不,不许靠近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