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比随侯珠更悲哀的诅咒。
相比之下,明华裳更愿意做些实际的事。她忍这些傻逼很久了,李华章是正人君子,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但她不是。她这人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吃吃喝喝,她从来无意和人争什么,但如果有人破坏她的生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这个人。
明华裳问:“谯王什么时候发的指令?”
“十一月末。”卫珠谨慎回答,试图从明华裳脸上看出些端倪,但那张年画一样俏丽讨喜的脸上一派平静,宛如秋湖。
如果让卫珠知道明华裳现在在想什么,肯定会吓个半死。其实明华裳并不算完全失去了长安的动向,玄枭卫的铜匦每日都会给她送来情报,但是近几天白鸽没有再飞来,她忙于办案,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可能并非长安的玄枭卫疏忽,而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无法正常搜集情报了。
能拦住玄枭卫的探子,要么是长安据点被人连根拔起,要么就是城内戒严,探子无法出门,这才耽搁了。
洛阳、益州等地的据点没有传来任何示警,那就说明是后者了。能严重到封城封街的,除了政变,不做其他设想。
重俊政变的清洗才过去没多久,长安又发生政变了?明华裳心思百转,已经猜到皇帝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此,谯王着急起兵,也说得通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说道:“除了那群山匪,封老太爷还联络了什么人?”
“没有了。”卫珠顿了下,补充道,“至少我知道的没有了。”
卫珠和封家有仇,没必要说谎,看来现在商州城内是安全的。明华裳暂时放下心,但很快又提起来。
封老太爷是商贾,根基尚浅,但谯王可不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谯王身边定然汇聚了一群像封老太爷这样想搏从龙之功的人,封家没兵,但谯王有。谯王等不到封老太爷的回信,自然能猜到封家事败,到时候他肯定会举兵攻打商州。然而韦后十分防备李华章,商州兵力极其薄弱,一时半会根本召不起人。
商州现在是安全的,但这份安全又能持续多久?明华裳示意人将卫珠先带下去,她独自坐在灯下,想了许久,用暗号叫玄枭卫影卫进来,说:“放青龙令。”
影卫听到吓了一跳,忍不住道:“统领,青龙令可是最高级别的召集令,唯有危急时刻能用。”
“我知道。”明华裳说,“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
影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天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明华裳知道此时此刻,商州周边的乡镇也会接连放出烟火,紧急召集令像狼烟一样向外传递。至于会有多少人赶过来,就看天命了。
明华裳处理完人手的事情后,叫刺史府的侍卫进来,问:“王爷剿匪怎么样了?”
此刻,密林里马蹄声、喊杀声交织,火把将树林照得犹如水草,影影幢幢。一股血噗得溅在白雪上,衙役擦掉脸上的血点,喊道:“王爷,抓到一个山匪,其他人朝那边跑了。”
李华章端坐马上,利用高度优势捕捉着董海等人的移动趋势,冷静指挥:“第二小队往东移动,继续合围。”
他刚说完,背后响起烟花声。李华章注意到声音来自商州城方向,不由回头。突然他耳朵微动,听到细微的拉弦声,他立即回头,却看到点点冷光划过烟花坠落的余晖,没入土匪群中,董海身边应声倒下好几人。
李华章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半蹲在树梢,眼角眉梢还是熟悉的冷嘲热讽:“围剿途中你竟然走神了,若这是考核,你就要记大过了。”
李华章怔了下,轻轻一笑:“我没注意到林子里埋伏着人,从一开始就要被记下等了。”
来人挑挑眉,似乎笑了下:“败在我手上,情有可原。你终于有输给我的时候了。”
林子里竟然有人埋伏,衙役纷纷拉弓戒备,但他们看着雍王和黑衣人熟稔说话的模样,不由疑惑。一个人问:“雍王,这是……”
“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不用管他。”李华章策马上前,道,“继续包围董海。我要去剿匪,你呢?”
谢济川吹响马哨,看也不看直接从树梢跃下,一匹黑马从阴影中跑出,竟刚刚好接住谢济川。他信手勒住缰绳,漫不经心说:“反正我也无事,随你去看看。”
第193章 不负
深山林静,夜雪连天,林子中正进行着一场紧张的追捕。山匪接连折损,且战且退,董海杀红了眼,召集仅剩的几个心腹,拼命将包围圈撕开一个豁口。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个缺口是李华章故意留下来的。董海几人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条路通往悬崖,前面唯有滚滚江水等着他们。
山匪们来不及骂娘,漫天箭矢已从后方射来。董海被射中三箭,他纵横一世,最后竟然这样憋屈地死在官兵手里,他悲愤不已,仰天长啸一声,纵身跳下悬崖,宁愿投江而死,也不肯被官府俘虏。
士兵清点过人头,跑到后方禀报:“刺史,除了董海,其余山匪都已伏诛。”
李华章静静点头:“好,拨一队人到悬崖下面,沿着江寻找董海,其余人留在这里善后。”
“是。”
士兵领命而去,很快各自忙活起来,哪怕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现场依然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谢济川默默看着,一开口依然是阴阳怪气的调子:“看来你这半年也不是每天都在游山玩水,至少还练过兵。怎么,当真打算留在这里做刺史了?”
“有何不好?”李华章淡淡道,“这才是实事,总比在长安里听那些歌功颂德、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有用。”
谢济川眯了眯眼:“你在讽刺我?”
“本来没这个意思。”李华章平静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开始替人写歌功颂德的诗文碑帖了?”
谢济川冷笑一声,不屑于回答。李华章当然知道谢济川就算饿死,也绝不会做这种事,但他们似乎已习惯了这样说话,即便出于好心,也总要冷嘲热讽一番。
许久没见谢济川,李华章本以为两人会生疏,然而看到谢济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说出嫌弃的话,谢济川也一如少时,还是那么愤世嫉俗,阴阳怪气。
李华章看着山林间点点火光,感受到夜风从斗篷中穿过,仿佛这些年的滚滚洪流。他顿了顿,轻声开口:“长安发生什么了?”
谢济川深夜突然出现在商州城外,不走官道,不带随从,穿着一身夜行衣,刻意往没人的地方钻。他这般表现,显然这不是一段能被人知道的行程。
谢济川也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紧了紧衣领,怨气冲天道:“你们这鬼地方真冷。不像长安,哪怕雪下了三寸,鸡鸭鱼鹅放在窗外,一个月都不会坏,但室内支个火盆就是暖的。”李华章正想说谢济川自己娇气就别怪地域,突然他一怔,意识到什么:“你想说什么?”
谢济川极轻地勾了下嘴角,声音散在风中,似乎比雪还冷:“十一月中,皇帝突然不再上朝,韦皇后调集各府兵共五万人驻扎在长安城中,由韦家子侄分头统领。又命中书舍人韦元巡察城中六街,命任遥领五百名士兵迅速前往均州,防的是谁不用我说。此后,她提拔自己的亲信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提上官婉儿的情人为同平章事,安乐公主的面首也纷纷领了要职。下旬,她对长安的掌控越发严格,城门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各要道都有羽林军驻兵,宫城戒严,出入宫门需要韦后的令牌,进宫的太医全被锁在里面,没有一个人出来。月底,她派人将温王接入宫,直到我出城时,温王依然没有出来。”
温王是皇帝第四子李重茂,今年才十六岁。皇帝一共四个儿子,都快死完了,其中嫡长子李重润被杖毙,庶次子谯王李重福被废弃,庶三子李重俊谋反被杀,庶四子温王是最小,也是最后能被册立的皇子了。
韦后将温王控制在宫里,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李华章眸光一点点冷下来。他皮相白皙,黑色斗篷随着风猎猎抖动,仿佛要牵扯着他飞入漫天风雪中。唯有他一双眼睛湛湛生辉,在暗夜中宛如两簇游火:“有人见过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