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晕街头(1 / 1)

“二块五的纸壳,四块九的易拉罐,给你凑个整好了,七块五,拿好。”废品站的妇人递出一叠毛票。

岑末接过钱,仔细清点后,把多余的一毛抽出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谢谢。”岑末鞠了一躬,转身跑开。

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1980年,东城今年入冬早,漫天的飞雪飘扬,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能淹没脚踝。

岑末的身上还穿着单衣单裤,衣裤是他捡来洗干净的,对他来说尺寸太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废品站妇人指着岑末的单薄背影,教训自己围着火炉的儿子。

“你看那孩子,估计也是个beta,跟你一样十一二岁,比你瘦一圈呢,可怜得很呐,你一天天吃饱穿暖的,可得知足了。”

火炉边裹得严实的男孩不以为然,敷衍地点头。

寒风凌冽,清冷的桥洞底下,草丛掩盖住了岑末的“家”。

两层大纸壳上铺着一床棉絮,棉絮叠成四方块。

“床尾”有个大塑料瓶,里面装了大半瓶清水。

还有一些零碎物品,缺了盖的锅,破了角的碗,都规整地放在空地。

太冷了。

岑末哆嗦着脱掉鞋子,坐在纸壳上,用棉絮裹住自己。

但他依旧是兴奋的。

加上今天的七块四毛钱,他已经攒够一百块了!

一百块,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好大一把钱。

他有钱了,他还能捡废品挣钱!

今夜风雪加急,不管岑末怎么裹紧棉絮,都止不住浑身哆嗦,这是他来东城过的第一个冬天。

天还蒙蒙亮,岑末起床,把一百块钱放进贴身口袋。

洗了脸,理顺了头发,呼出的白气氤氲。

装在盆里的水冰沁,岑末细致地把手脚指甲都洗干净,一遍两遍三遍。

往银杏林荫小道走去时,岑末脚步有些发飘,他后知后觉自己身上很烫,他可能是发烧了,但那不要紧。

叶载曲习惯在清晨去市场买菜,那时候菜新鲜,人也不多。

从出租屋到菜市场这段路,路两旁载种了不少银杏树。

秋天明黄的落叶褪去,现在光秃秃的枝丫上蓄着积雪。

脚踏雪发出吱嘎声,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空寂的长路边上,蜷着个什么。

可能是只猫儿或者小流浪狗,它们在冬季总是很难熬。

叶载曲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人,一个小男孩。

路上偶尔有其他行人,路过这男孩大多叹息后离开,也有停留下来说声可怜人的。

叶载曲蹲着,手掌抚在男孩的脸上,“能听见我说话吗?”

人是活着的,只是浑身滚烫,却又在打着哆嗦,身上单薄的衣裳被融雪侵湿。

“哥哥。”男孩含糊地嘀咕,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

这男孩看着不过七八岁,薄衣下的身体骨瘦如柴,手和脚腕都冻得发紫,脸颊上泛着异样的红。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下,没人帮他,活不过明天。

叶载曲刚一看见这男孩的脸就觉得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听到这声“哥哥”倒是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

脱了自己的棉大衣,叶载曲把虚弱的小孩全须全尾地裹住,抱着回出租屋。

等到岑末再次睁开眼,入眼不再是四方漏风的桥洞。

身下床铺柔软,深蓝色的被子干净暖和,脸颊上有毛喇喇的触感,是只大胖橘猫在舔他的脸。

岑末有种半梦半醒的迷糊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了,来把姜汤喝了吧。”

清冷的声音让岑末清醒了大半,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紧。

但在看到叶载曲的脸时,警惕的神色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大橘猫跳下床,高扬起尾巴围着叶载曲的裤脚亲昵地打转。

“哥哥。”岑末轻声叫人。

叶载曲穿着黑色的裘皮大衣,内搭雪白毛衣,嗯了一声,把装了半碗热腾姜汤的碗递给岑末。

在满大街的人们都穿着非黑即灰衣裳的年代,叶载曲的穿着无疑是时髦的。

岑末想到自己不合身的脏衣脏裤,头一回觉得羞然,哪怕花一两块钱买套合身的布衣也好啊。

“我的衣服?”岑末猛地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那身。

“你发烧了,衣服湿了不能穿,我帮你换了我的,是干净的。”叶载曲拉了凳子坐在床边,把橘猫抱在怀里撸,回答道。

换了衣服?换了衣服!

岑末不安地观察叶载曲脸上的神色,叶载曲帮他换了衣服,那一定也看见了他畸形的身体。

好在叶载曲神色平静,并没有探究或者嫌恶的意思。

岑末想到自己衣服内里口袋的一百块钱,有些着急,在不大的卧室里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衣服。

“你的衣服我放脏衣篓里了,是在找这个吧。”

叶载曲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卷钱,都是些毛票,叶载曲找了根发带,给钱整齐捆了两圈。

叶载曲把钱递给他,岑末伸出手接过。

叶载曲手指修长白净,而他的双手青紫肿胀,冻疮交加。

岑末涨红了脸,手里的一卷钱还没焐热,就被他双手举着递给叶载曲。

岑末今年十二岁,流浪街头衣不蔽体时他没胆怯过,跟一群乞丐小孩抢纸壳抢垃圾时他也没觉得羞涩。

但在这个当下,他为自己突兀的动作和言语深感忐忑和羞耻。

因为他想要缠着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哥哥。

叶载曲愣了一瞬,还是先接过了男孩双手捧着的钱卷。

岑末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缓,继续捧着放在床头的姜汤小口地喝。

他低着头,不敢看叶载曲的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叶载曲问。

“岑末,我叫岑末,末尾的末。”岑末小声回答。

“小末,我们之间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岑末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叶载曲,还有他怀里打瞌睡的橘猫,为这样略显亲密的称呼而高兴,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春初,他刚逃到东城,浑身脏污,快要饿死街头,是叶载曲给了他两个包子。

热腾腾的两个包子啊,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吃的太快,哽得喉咙发紧,叶载曲把自己的保温水壶递给他。

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这样一个干净温和的人面前,是何等狼狈。

他没有接那个纯白色的保温水杯,甚至没有说声谢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在附近的桥洞安了家,也经常在这条银杏路上看见叶载曲,看他不疾不徐地行走,偶尔停下来喂喂小猫小狗。

观察叶载曲成了岑末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看不见,岑末就会失魂落魄。

在有一次看见叶载曲抱走了受伤的大橘猫时,岑末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他在想,自己能不能也被这个温柔的哥哥捡回家呢?

岑末回过神,回答叶载曲的话,也把那声迟来的谢谢说出口。

“哥哥,谢谢你给我包子,你救了我的命。”

岑末手指紧扣着被面,害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被叶载曲听见。

他终于鼓足勇气抬头,跟叶载曲对视,他居然被叶载曲抱回家了,岑末知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怎么了?别害怕,我不会赶你走,你生病了,这几天可以在我这儿先休养。”叶载曲安慰,男孩的紧张焦虑肉眼可见。

岑末掀开被子下床,扑通一声跪在了叶载曲面前,结巴但坚定地表达心愿。

“哥,哥哥,我会,捡废品,我能挣钱,我吃的也不多,我不会花你钱的,你能不能,我能不能,”

岑末知道自己完全是在无理取闹,他对叶载曲来说最多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他想试一试,他想给自己找一个家人,万一呢。

他实在说不出那句“你能不能收留我,就像收留大橘一样。”,那太不要脸了。

岑末跪在地上,窘迫地想要哭泣,生理性的眼泪蓄满眼眶,他努力抑制住哭腔,不想让叶载曲觉得他在故意装可怜。

身体一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掐着咯吱窝把他抱起来。

岑末坐在叶载曲的腿上,叶载曲像撸大橘猫一样温柔地摸他的头发。

岑末呆住了,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想让我收留你,对吗?所以每次你都在那段银杏路上观察我,今天也是专门在那儿等我的。”

不然叶载曲也实在解释不了,为什么男孩对他没有丝毫戒备心,还把积攒的一百块钱双手捧着递给他。

一百块,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现在普通人的工资一月就那么几块钱,这也算是别人大半年的积蓄了。

岑末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他点头承认了叶载曲的话。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岑末连叶载曲的睫毛都能清晰看见。

根根分明的浓长睫毛,像一把蒲扇盖在眼睛上方,叶载曲又是习惯笑着的,让岑末下意识想跟他更亲近一些。

他是有机会了吗?岑末因为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小幅度战栗。

“别怕,跟我说说,今年几岁?原来的家在何方?家里几口人啊?”叶载曲轻抚男孩的背,聊做安慰。

“我今年十二岁,家,没有家,家里人都没有了。”

岑末吞了口水,他还是撒谎了,他不敢,要是说出实情,没准会被送回那个家里去。

但他不知道他的眼里明晃晃写着心虚。

屋里也冷,岑末虽然穿着加绒的里衣,但到底只有一层。

叶载曲横抱着他起身,重新把他放进被窝里,声音不疾不徐。

“看着才七八岁的模样,原来都十二了,是个大男孩了,分化了吗?”

“没有分化,我是个beta。”

beta没有腺体,也不会分化。

叶载曲肯定是个alpha,在夏天穿短袖的时候,岑末看见过他后颈的腺体。

oga和alpha都有腺体,但oga的腺体更脆弱,需要时刻保护,一般都会贴着一层保护纸隔着。

而且叶载曲很高大,抱着他的手臂很有力气。

可惜他只是个beta,不能闻见叶载曲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但那一定是很温柔的信息素,就像叶载曲这个人一样。

岑末期许地看着叶载曲,仰着头,眼里的情绪跟小狗一样毫不掩饰。

撒谎时是这样,表达爱慕时也是这样。

叶载曲忍不住在他天然卷曲的头发上揉摸,笑着给了岑末最想要的答案。

“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不可以对我说谎哦,我会很不高兴。”

“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什么都跟你说。”

岑末对自己的善做主张后悔得厉害,怕叶载曲因为他撒谎而不要他。

没有人会喜欢满嘴谎话的流浪小鬼。

可他那个“家”真的太烂了。

亲娘去世,继母带着alpha儿子随后进门,那个男孩还大他三岁。

可爹说那是他的种,他的alpha儿子。

故事就跟童话一样老套,他被继母排挤,被那个alpha男孩欺辱。

在继母对他起了杀心的时候,岑末沿着村道儿逃了出来。

他没日没夜地跑,直到东城,奄奄一息,碰到了叶载曲。

“他们为什么会想要杀你?”

叶载曲仔细听完了岑末的话,从凳子移坐到床边,揽着岑末单薄骨感的脊背,问题却尖锐。

“诚实的孩子才会得到奖励。”叶载曲温柔地道。

这已经是第二次,叶载曲告诉他,撒谎会惹他生气,但诚实会得到奖励。

岑末太想要那个奖励。

“因为我报复了那个alpha。”岑末说着,身体深处泛起细密的恐惧,其中又夹杂兴奋。

爹让他把继母的儿子叫哥哥,但那个alpha想要强暴他。

趁家里没人把他关在房间,撕他的衣服。

他挣扎不过,被那个alpha按着分开腿。

alpha满嘴污言秽语,肆意调笑辱骂着那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器官。

在alpha把那根丑陋的东西往他嘴里塞时,岑末用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死命捏紧alpha那根。

被打被揣被踢也不松手,压抑的愤恨和耻辱给他力量,他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捏成一滩碎泥。

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栋屋子,门是alpha锁的,外面的人进不来。

他把那个alpha弄废了,把他爹视若珍宝的alpha儿子废了,从此不能行人事。

一堆不光彩的破烂事说完,岑末不眨眼地看着叶载曲,忐忑地等待审判。

半边脸颊被覆上来的手掌轻抚,睁得泛酸的眼睛由大拇指轻轻一抹,岑末忍不住眨眼时,睫毛上下扫着叶载曲的指腹。

“我说过了,诚实的孩子会得到奖励。”叶载曲缓声道。

他平静如初的神色安抚了岑末的不安。

“你应该得到一个奖励,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都可以给你。”

岑末眼瞳微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流浪汉突然被天降的黄金馅饼砸中,一时间傻愣着做不出反应。

“哥哥。”岑末抹了一把眼睛,生怕叶载曲反悔,“我现在就想要这个奖励,我想,一直跟着你,可以吗?”

“不想要别的什么吗?”叶载曲没急着答应。

“我可以直接给你十万元,你拿着钱,干什么都行,自己也能活得好。”

“或者你想要家人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很好的领养家庭,他们不能生育,会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叶载曲很认真地看着岑末,“我不会骗你。”

岑末迫不及待要给出自己的答案,叶载曲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不要急着给我答案,多考虑几天,三天后再告诉我。”

尽管着急,但岑末还是乖顺地点头,不能用嘴巴直说,他就用眼睛,希望叶载曲能看到他眼里的坚定。

岑末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偏生眼睛很大,因为方才的惊喜和激动,眼底还湿漉漉的。

天然卷的头发虽然不知怎么剪得跟狗啃一般,但很柔软干净。

叶载曲摸摸他的发卷,岑末就会舒展眉眼,期待又含蓄地回看过来。

生命力顽强又努力的乖小狗,谁会不喜欢呢?

客厅有两扇半圆形的沙发,围着中间的炉火桌子。

炉膛里的木头正烧得旺,排烟的管道顺着墙壁的开孔向外延伸。

外面落雪飘飘,客厅却一片暖和。

墨蓝的绸布沙发干净柔软,吃过晚饭后,岑末就挨着叶载曲坐在沙发上。

一条毛毯子盖着他们的腿,大橘懒洋洋地缩在毯子中间。

叶载曲在看报纸,岑末不认识几个字,但也跟着叶载曲看得津津有味。

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岑末连蒙带猜,辨识自己能认识的词语。

“企业”“发行?票”“房价上?”“拆?”

实在太多字了,岑末刚吃饱,又喝了一碗中药汤,手脚暖呼的,忍不住靠着叶载曲眯眼打瞌睡。

叶载曲身上总有股药草的香气,岑末偷偷地嗅闻。

就在岑末昏昏欲睡的时候,开门咔哒一声惊醒了他。

一身黑衣的男人裹挟着风雪进屋,带着黑色口罩看不清面容,只是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看得岑末内心警铃大作。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叶载曲放下报纸,开口问。

男人已经换好鞋子,走到火炉面前,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大橘跳下沙发,亮出爪子在男人裤脚上扒拉着伸懒腰,男人没搭理,摘了口罩扔进垃圾桶。

他的脸和叶载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气质相差太大,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像活阎王。

“路上碰到几个棘手的喽啰,甩开他们花了点时间。”

“有饭吗?饿了。”男人接着问。

一回家就跟叶载曲要饭吃的人,好像看着也没那么凶了。

男人去厨房热叶载曲留给他的晚饭,岑末偷摸看他的背影。

很强壮,虽然身高跟叶载曲相差无几,但身板宽了一倍。

“他是我的孪生哥哥,名叫叶载酒,他比你大五岁,你可以喊他酒哥。”叶载曲跟他说。

大五岁!那叶载曲也只比他大五岁,原来哥哥才十七岁吗。

岑末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在你看来很老吗?”叶载曲温和地笑道。

岑末连忙甩头,“没有,哥哥在我这儿,很年轻,很好看。”

岑末没有拍马屁的经验,他只是把心里想的诚实地说出来,叶载曲摸了下他的头。

“哥哥,我想去厨房帮忙,可以吗?”

岑末想留下来,所以也想得到叶载曲家人的认可,尽管那人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去吧,不用怕,他知道你是谁,今早我抱你回来,他给你煮的姜汤。”

这话给了岑末勇气,但厨房确实没什么可忙的。

煤气灶上的食物发出咕嘟咕嘟声,男人沉默地守着。

跟叶载酒高大的身形一比,岑末像只小鹌鹑一样贴着厨房门,没有什么存在感。

在男人关火盛菜时,岑末终于找到点活儿。

他拿出一个大碗,把饭锅里剩下的饭都盛进去。

男人把菜端到饭桌,他就紧跟着把饭碗捧出去,筷子也规整地在碗沿边放好。

“酒哥。”岑末乖巧地叫人。

叶载酒风卷残云一样大口吃饭,“嗯”了一声回应。

岑末轻轻拉开凳子,安静地坐在旁边。

叶载酒旁若无人,除了开门那一眼,过后都没再看他。

岑末算不准这是讨厌还是喜欢。

好在叶载曲走过来,打破了难捱的沉默。

“末末,去火炉那边坐,你受风寒还没好利索,这里冷。”

岑末对叶载曲的话都是言听计从的,把自己坐的凳子推回原位,去沙发上跟大橘一起坐着了。

沙发背对着饭厅,从叶载曲的角度,只能看见岑末后脑勺。

“今晚的人是你老板前几天追债那家?”叶载曲拉开凳子坐下,问道。

“嗯。”叶载酒面色微变,露出些嫌恶的神色,“自作孽没活路的孬种,找死。”

“他们是穷途恶路了,想拉你垫背,你最近小心些。”

兄弟俩心里都有数,叶载酒在东城最大的娱乐城里,做着镇场子收债的事情,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两天心脏还痛吗?”叶载酒问。

“老样子,反正药喝着,死不了,正好休养几天再去学校。”叶载曲放松地交叠双腿。

他今年买了个高二学生的身份,明年参加高考,平时得应规矩去学校报到。

“岑末那孩子,我很喜欢。”叶载曲换了话题。

“你决定就好。”叶载酒收拾着碗筷,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晚上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岑末下意识地跟着叶载曲走,却被叶载酒从后面揽住了肩膀。

“他觉浅,你跟我睡。”

除了“嗯”以外,这是叶载酒跟他说的第二句话。

虽然不那么乐意,但岑末没得选。

两间房的格局是一样的,连床铺大小都是。

灯关了,岑末躺得板正。

他自己单盖一床被子,尽量缩在床边少占位置,一个姿势躺僵了也不敢翻身,怕吵到一旁的叶载酒。

可他越想放轻呼吸声,呼吸的频率和声响就越大。

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纷繁复杂地闪过许多画面。

上一秒他还在为自己被真正收养而高兴,下一秒叶载曲就说不要他了。

他焦急地看着叶载曲离开的背影,在透风的桥洞底下急得直跺脚。

“哥哥,别走,别走,我听话。”岑末迷糊地低语。

叶载酒打开灯,在岑末烧得红艳的脸颊上轻拍,这小孩烧糊涂了,嘴里说着糊涂话。

身上的被子大半都掉到了床底,也不知道冻了多久。

家里的退烧药没了,叶载酒找了件大衣,给岑末裹好,准备直接带他去医院打退烧针。

岑末觉得天旋地转的,头昏恶心地直想吐,他迷蒙地睁开眼,把横抱着他的叶载酒错认成了叶载曲。

他已经意识到刚刚是在做梦,但被抛弃的感觉太难受了。

岑末把双手从大衣里伸出来,搂住叶载酒的脖子,把自己烫得厉害的脸颊贴上叶载酒的脖子。

“哥哥,我会乖乖听你话的,我还会给你捡破烂挣钱。”

岑末抱着叶载酒的脖子,一路都在嘟囔,“哥哥”“曲哥”地叫个没完。

叶载酒大步往东城市里的医院走,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岑末的呢喃。

终于到医院,值班的医生看了,让叶载酒带着岑末先去打退烧针,完了再拿些感冒药。

但在打屁股针时,烧得迷糊的岑末却异常抗拒。

“滚开!我杀了你!”岑末死命拉着自己的裤边。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声在嘶吼,但落在叶载酒和护士耳朵里,只是轻飘飘的呓语。

眼睛都没睁开。

叶载酒听到这话神色微动。

“挺凶一小孩啊,打个针还想杀人?”oga护士笑着调侃,借着这个缘由打量叶载酒。

虽然带着黑色口罩,但凭着眉眼轮廓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年轻帅气的alpha。

信息素等级绝对不会低,因为仅仅是靠近,都能感受无形的威慑力。

叶载酒没有搭理护士的话,抱着岑末坐在小凳子上。

一只手揽着岑末瘦削的肩膀,钳制住他的双手。

另一只手强硬地拉下岑末半边裤子,宽大的手掌托着大腿根,这样就只露出半个屁股蛋。

护士也收起其他心思,迅速熟练地把针扎进去。

岑末护不住自己的裤子,迷糊的意识放大了感官,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扒光了。

“张嘴,喝水。”叶载酒把纸杯口往岑末嘴边递。

针早就打完了,裤子也穿好了,岑末还在抽噎着哭得伤心。

大半夜的,医院大厅长椅上就他们俩人,还有岑末停不下来的哭声。

一杯热水喝了,退烧针也终于开始起作用。

说的话做的事在脑袋里回放,岑末后知后觉到许多不对劲。

他们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岑末趴在叶载酒宽厚的背上,终于认对了人。

“酒哥,我自己走吧。”岑末小声且心虚地叫人。

即使是温柔的叶载曲,他也没资格借病撒泼,更何况是一直对他冷脸的叶载酒。

要是因此厌恶他就糟糕了。

“嗯。”叶载酒应了,依旧是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但也没把岑末放下来,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出了一个长巷子。

八零年以来,东城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城中心霓虹绚烂,夜如白昼。

但城周围稍远一点的地方,都还是老样子。

七拐八拐的巷子漆黑一片,只有积雪反射出的一点默淡的白光。

“酒哥,后面有人。”岑末抓紧了叶载酒肩膀处的衣服。

在这样静默的深夜,即使后面人已经放轻动静,但脚踩融雪的混乱咔哒声还是被岑末捕捉到。

他仔细听着,那声儿时有时无,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岑末在东城流浪一年,对危险的直觉一直很敏锐,背上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载酒停下来,转身盯着黑黢黢的巷子,所有的动静都停了,只有呼啸的风声。

岑末猛地挺腰护住叶载酒脑袋时,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被放到地上,背靠着墙。

刚就叶载酒转身查看来路的时候,岑末察觉到不对劲。

他趴在叶载酒背上,朝着后面一扭头,一张狰狞的脸,还有反光的尖刀,迅速地冲过来。

凄厉的声音打破静默,那把尖刀被深插在了那人的大腿上。

叶载酒回到岑末身前,看着又陆续出现的四五个持刀的人,言语中带着狠劲儿。

“找死。”

岑末是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不知道叶载酒正在释放压迫信息素。

但他也非常的不舒服,胃里在翻涌着犯恶心。

罕有的s级alpha信息素,烈性的酒气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几个持刀的alpha生理性地腿软。

已经有人起了退缩之心。

“别忘了,他不死,咱们都没活路!”

领头的提醒道,仗着多对一,所有人一拥而上。

岑末没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

但看到叶载酒握着不知是谁的刀,游刃有余地把那些人打得捂胳膊瘸腿的,提起的心又放下来些。

他已经忍不住喉咙口的恶心感,偏头干呕起来,也没发现有漏网之鱼正在靠近他。

当热烫腥咸的血贱到脸上时,岑末脸上是茫然的,甚至光张着嘴忘记呕吐。

“他死了吗?”良久,岑末才回过神。

“跑了。”叶载酒回答,用衣袖粗糙地在岑末脸上抹了两把。

左右察看确定没人,横抱起岑末往家走。

岑末往后面雪地看去,一个人都没有。

连最开始那个抱着大腿,在雪地打滚嚎叫的人都不见了。

跑了好,跑了好。

叶载酒没有杀人。

“今天的事情不能告诉叶载曲。”叶载酒把侵湿的帕子递给岑末,说道。

他们已经回到卧室,叶载酒摘了口罩,端了盆水进来,两根帕子,跟岑末一起清理手上脸上的血迹。

岑末被冰沁的帕子冻得咬牙,点头时瞥眼看见了叶载酒手臂上的血痕。

那里有差不多小臂长的一条口子,还在不断渗着血珠。

“酒哥,你的手。”

岑末很快回想起来,在他抱住叶载酒想挡刀时,叶载酒转身踢踹,同时用手臂生抗了一刀。

如果今晚不是他,叶载酒不会出门,更不会遇到危险。

“把衣服脱了,换上这个。”叶载酒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完全没体会到岑末失落的心情,催促道:“别愣着。”

至于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缠上了一圈绷带。

叶载酒收拾好了沾血的衣服,关灯躺上床,岑末穿着更大一码的衣裤,躺在叶载酒旁边。

“酒哥,今晚对不起。”岑末道歉道。

“不关你的事。”叶载酒回答。

岑末却不这么想。

他腾起护着叶载酒脑袋那一下,只想着不能让叶载酒出事。

不然叶载曲别说收养他,恨都恨死他了。

但现在看来,他“保护”的那一下完全多余。

岑末的失落太明显,一直睁着圆眼侧身看着叶载酒。

叶载酒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睡觉。”

末了又想到什么,掀开岑末的被子,把自己的盖上去,两下把边角捏紧。

这样两个人就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

踢被子发烧的事,折腾一次就够了。

叶载酒的被窝里很暖和,岑末乖顺地挨着他。

“酒哥,对不起,我当时不该自作主张,害你受伤。”

“是自作主张。”叶载酒不客气道:“拿自己的命替别人挡刀子,这种蠢事以后少做。”

虽然这说的是实话,但岑末却眼眶酸涩,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劈头盖脸地教训他。

“那些人冲我来的,今晚不来,以后也会来。”叶载酒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了,酒哥。”岑末能听出来,叶载酒是在跟他解释原因。

“睡觉。”叶载酒道。

岑末闭上眼睛,却还在回想刚在小巷子的事情。

要是他再强壮一些,在那人拿刀冲过时,不是以身挡刀,而是像叶载酒那样,一脚就能制止住对方。

要是那样就好了。

“末末,起床吃饭了。”

额头上有微凉的触感,岑末一睁眼,就看见叶载曲温和的笑脸。

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卧室,落在叶载曲的开衫毛衣上。

岑末一下子直起身,卧室里没有叶载酒的身影。

“叶载酒上班去了,一早就走了。”

叶载曲坐在床边,用手指轻捋岑末睡得杂乱的头发。

“哥哥。”岑末把头偏向叶载曲,头一次觉得自己天然卷的头发很好。

虽然总是乱糟糟的,但叶载曲好像很喜欢。

“末末,你身上染满了烈酒信息素,这么冲的味道,你酒哥昨晚打你了?”

岑末放松的身子一下就绷紧了。

“没,没有,酒哥对我很好。”

他还记得叶载酒的叮嘱,不能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

他也大概能猜到,这样做是不想让叶载曲担心。

好在叶载曲没有继续问。

但他身上都是酒哥的信息素吗?岑末闻不到。

烈酒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味道,那烈酒味信息素也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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