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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梅兰竹菊和李四海龙王音修长老的人情世故私教课(1 / 1)

原来这谢寒腴因为在同门队伍中满受了奚落,一心只想远离,误打误撞就从山脚走入了妖魔乱作的山林之中。那飞流峰虽是他本门的主峰,可是他平日只远远躲居在自己的家里,从来不下白霜峰,于是只一进野林就迷路了,中途因遇到善下门的弟子们,跟了上去,一路才走到了这里。

此时谢寒腴见这个长胡子小老头要留自己,还记得他刚才“一人五两”的要价,伸手够进灰扑扑的布袖里,撸出一个红串子,抿嘴递给他。

其实他心里有点忐忑,这颜色像染了狗血的珠串因为据说能辟邪,所以他今天出门前就偷偷戴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抵五两银子……

寒商宫长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牛血纯的红珊瑚珠串,个个一般大如樱桃,大得像是假的,但实在是真货——长老只在半路便推了回去,亲手给谢寒腴好好戴上,依旧替他掩入袖中。

长老知道什么更值钱。

于是乎,两个人立于结界内的屋檐下,长老亲昵地牵着谢寒腴的手,看似寒暄,实则套话,套他的来历、师从,套他和谢冷卿的关系。

别看谢寒腴傻,但也有时傻精傻精的,尤其是在人情上,他时而有点禀赋似的开窍,撞上开窍的时候,一颗心比常人还通透。

现在他就恰巧开了一窍,从刚才善下门气愤的争执中看出这小老头的不对来,所以说话时倚傻卖傻,半点口风不漏。

这长老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他的来历,更别提其他了,只得礼敬殷勤地携了他入殿。长老心说那一张谢冷卿的戒符总是真的,再加上那个牛眼珠大的牛血珊瑚串,就更真了,这傻小子真真是块秘宝,虽然他探不出这秘来,但宝他是要好好宝贝起来的。

于是长老携着谢寒腴入殿,悄悄在外殿的一个无人角落里安置了他。

要说殷勤讨好,其实长老明明可以把他送到内间里,在一帮丹修的公子王孙中给他寻一个上座的,可是一来,长老不想要这个秘宝引人注意,打算独吞掉谢冷卿的这份人情;二来他也看出这小子有点怕人,应该是想要独处的。

果然,谢寒腴在那片空角落里盘腿坐下,偏头靠上殿柱,姿态看出是舒适了,就又开始心不在焉地发起呆来。他的那双眼睛在游神时沉静如冰湖,还真看不出心智有缺,倒像是个秉性疏冷的常人。

音修长老看似离开了,其实又悄悄盯了谢寒腴好一会儿,确定他在此地是安稳无虞的,才真正出门,走到廊下,暗招来一个徒弟几般耳语叮咛,然后挥手急催他去了。

那徒弟年小心实,把师父的一等要事当做天符一样,提了把油纸伞就往外冲去,外面的妖风邪雨已经要人命了,他举着伞在雨里歪歪跑了两步,那伞就先破后掀,被风夺上了天去。徒弟没了伞仍是跑,所幸有修为之人,不会也被卷上天去,长老在廊下直盯着他身影跑远了。

“师父要小幺儿去寻谢冷卿谢长老啊。”忽然,一个弟子笑嘻嘻从殿旁檐柱后转出来,不知已在柱后偷听了多久。

丑葫芦结不出好瓤来。长老为什么使唤自己最小的徒弟去送信,就是因为这些年岁渐长的徒弟们,一个赛一个地学着自己的精,让他们知道了,肯定要算计上自己这份好处——没想到饶是避了,还是叫这狗鼻子寻着肉腥味儿了。

既然被他听去,长老索性做个好儿,抬手招他过来,教一教这大徒弟其中道理。

“知道为什么让小幺儿犯着性命出去跑这一趟吗?”长老袖起双手挺了挺腰板,眼只望着外头,作出一副师父的款儿来。

“不知道。”那大弟子摇了摇头,眼睛也随着师父望出去,心说小幺儿这会儿不定被哪家妖怪叼走填了牙缝呢。

长老要出言,先把眼在左右望了望,又探出神识逡巡了一番,确定此地再无六耳了,方低声慢语答道:“你看我领回来的那个,那傻小子啊,不是谢冷卿的亲儿子,就是他徒弟里的眼珠子。”

眼珠子是他们那地方上的俗语,意指家里最疼的孩子。

“没听说谢长老有儿子,更没听他除了李卧酒还有徒弟啊。”大弟子稀奇道。

“咱们外门外派的,”长老袖着手动了动肩膀,是打算和他闲篇儿长谈的模样,“我看那小子先天的有些不足,谢冷卿把他藏在家里养也未可知——我瞧见他身上附着的谢冷卿戒令亲印了”

大弟子听到最后缀着的那句,游疑的眉头才展开了,又吃惊又信服的长长“哦”了一声,心说这就没错了,只是没想谢冷卿已经有个李卧酒了,闭门家里还藏着一个宝贝疙瘩。

“这么大个儿的纯牛血红的珊瑚珠子,一串十多个,你见过没?”寒商宫长老手指圈出一个大小,对着徒弟比给他看。

徒弟瞪着师父手里那个圈儿,连连摇头。

“刚才那小子要送我,抵进结界的五两银子,我没要。”长老的视线盯上徒弟的眼睛问,“他要给你,你要不要?”

“那,那我肯定要啊。”徒弟小声答言,光是想想就美得冒泡了。

“记着师父教你的第一招——清清白白的人情最重要,这玩意儿不能要。”长老字字压重地对着徒弟教导,“咱们要是就着今天这个人情,顺杆儿搭上谢冷卿这条线了,以后啊,”

长老说到这抬起眼,语重心长的把这大弟子望了一望。

大弟子因为师父说的是“咱们”,心知不管别的,今天他是借着机灵劲儿先搭上他师父这条线了,于是也装出一脸安然,回望他师父。

“这么大个儿的珊瑚珠串,你以后天天换着戴。”长老又比划出手里那个圈给他看。

大弟子因为已经把师父自己的利益当做他俩共同的利益了,又看着师父手里的圈儿直犯心痒,所以有些惋惜起那串到嘴的珊瑚来,心说:管它什么清白不清白,得捞且捞啊!

“师父啊,我看谢冷卿和李卧酒他俩可不是一路人,谢冷卿他是梅兰竹菊,神仙的品格儿占全了,人家看着在地上,其实从没下过凡;李卧酒呢,他是笑面的虎阴青的蛇藏着针的黄蜂,他是那四海里捞钱的龙王……”

“别耍贫嘴!”长老见他要没完没了,叱他一声。

大弟子闭了闭嘴咽下好多个比方,才又说道:“我看他俩那么相左的性情,肯定不亲厚。谢长老说不定就是要挤兑他,才把戒符给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豆芽菜——咱们这么巴巴儿地送信去了,别回头没讨着谢梅兰竹菊的好儿,倒得罪了李四海龙王。”

长老不管是对这番话还是那几个怪名儿都看不上,眼尾边斜睨了徒弟一下,手指点了点手腕,问道:“你说他是小豆芽菜就是啊——那串子呢?”

大弟子看着师父的手腕也觉出自己这番论断的漏洞了,毕竟他就是心疼那珠串儿才有这些话的。可是他带着所有年轻人的病根儿,总觉得老辈不如自己精算,于是又说道:

“就说谢长老是真疼这小孩儿,那他现在也就是个不掌实权的孤家寡人。咱们冒着得罪李卧酒的风险巴结上谢长老,那可不上算——清魄派眼下万八千的子弟,一半儿可都是李卧酒的门徒。”心说反正就是那串宝贝珊瑚赶紧要回来吧,师父咱俩有捞的就捞啊!

长老觉得自己这个大弟子真是外面精里面傻,指尖点着他的额头,张嘴念叨了一连串,“哼!你小子眼皮子浅、心眼子粗,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大弟子自执其是不以为然,也学着袖起了手,嘴里却说:“请师父教我。”

长老今天有了喜事心气儿顺,倒真耐着性子指点起他来,“你当李卧酒凭什么这样威风?他一个长老弟子,如今明面儿就压过了掌门首徒,暗地里整个月派都跟了他的姓。再说那五宗里的其他四派,除了善下门,还有谁没被他塞的好处美了嘴甜了心、半推半就降服了?——你说他哪来那么大的权势,哪来那么多的钱?”

大弟子动了动肩膀,他作为和李卧酒一辈的当家弟子,此时脸上带着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服的淡淡神情,说道:“能耐呗,天生的……他拳头硬,门派里的愿意跟他,他眼光又毒,真能带着门派捞出金山来。他还不吃独食,是好儿散三分,自然其他门派也就被他拉拢了……”

长老闻言冷笑一声,“哼,拳头硬?山高高不过太阳去!清魄派名门正道的掌门和首徒还没死呐。”

而后长老盯着自己的大弟子,含笑鼓舞道:“你如今也是寒商宫野心数一数二大的了,本事嘛,也是矮子堆里的将军——俨然只看拳头和眼识,你就是寒商宫的李卧酒了。怎么样,敢不敢去叫叫咱们掌门的板?让大家伙也跟着你姓回王?”

王姓大弟子低了两下头,赔笑的意思是说师父您别寒碜我了。

“人清魄派九峰十二巅就敢跟着他姓李,为什么?”

王大弟子半明半昧,还是疑惑着没有答言。

“师父今儿索性把饭喂到你嘴里,来,张嘴——我问你,清魄派九峰十二巅,李卧酒跟着谢冷卿住的是哪一座?”

“白霜峰啊。”

“好。清魄派如今是死得只剩下一主三长老了,可当年是正正好好的十二个亲传正徒,先掌门退位时,点了自己的首徒孟半璧继任,然后分封这十二弟子各居一巅,给了他的关门弟子谢冷卿白霜峰——你知道白霜峰的‘白霜’是什么意思?”

王弟子觉得师父废话太多,有点耐不住性子了,“白霜就是白霜啊,秋冬的白霜。”

长老直接兜头给了他一巴掌,“是‘一峰受月白成霜’的‘白霜’——这句诗是先掌门亲题在山顶上的。月派先掌门分了弟子十二峰,只有他谢冷卿‘一峰受月’!”

王弟子讶然张了张嘴,琢磨着个中玄妙,觉得师父这一巴掌仿佛是当头棒喝一样。

“这谢冷卿是当年月派里最受宠的弟子,不光他掌门师父疼他,几个长老师叔也都疼他。你当他那几个亲师叔故去了,就没留点什么给他?你当他亲亲的师父给了首徒大师姐掌门的位置,就只给了这关门小弟子个‘一峰受月’的虚名?”长老一句一句地提点着他。

“如今李卧酒能横行,能做四海捞钱的龙王,一是眼下世道变了,一千年无人飞升,大家都憋在地上,地上僧多肉少啊,掌门长老的位子就那几个,教会了徒弟就饿死师父,大家都开始藏能耐,所以显出谢冷卿李卧酒这一对儿来了。谢冷卿当年不想收徒弟,是被掌门大师姐按着头收的,可是收了呢,他也就把本事全喂进去了,不藏不掖。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谢梅兰竹菊。”

师父说到这里,王大徒弟面上露出点“您还好意思说呢”的神色来,想是因为师父的藏技而积怨已久了。

他们这对师徒就这点儿好,因为都知道彼此的小人脾性,所以面对面也不装,反而以真互示显得亲和了。

“你也别瞥我,咱爷俩都知道互相几斤几两,今天就算你师父我倾囊相授了,把本事传给你十成十,你的力量也就够把我捣鼓下来自己坐上去的——人李卧酒有劲儿知道往外使,你就会天天盯着我的长老位子。”

大弟子被他师父说蔫了,“您接着说二吧,他李四海龙王能横行,二是因为什么?”

“二是‘谢冷卿首徒’的面子比天大!你看月派掌门那个首徒,恨李卧酒都恨成那样了,他的掌门师父可是对李卧酒说过什么没有?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孟掌门是看着她亲师弟的面子。”

“按理她也说不得,”王弟子到底是年少气盛,不服不忿,“谢冷卿首徒和掌门首徒比,一强一弱,强的压倒弱的,天经地义——您说这是那教本事的错,还是那藏本事的错?”

长老被他徒弟这么暗讽一嘴,鼻子里冷冷地笑了,“你啊,忒嫩。”

王弟子瞅了一眼师父,长老在他的注视下才接着说道:“不怕告诉你点秘辛,那李卧酒三百年前是街头混混乞丐的出身,混到不成了得了痨病了,才拼着最后一口气上山拜派。他借着一口饭挣出命来,赶在被痨病催死前引气入了体,此后他这一路都比人强,也因为他太要强,所以当内门弟子时得罪了不少人——强有什么用?他能单挑两个的时候,五个人围殴他,能单挑五个的时候,十个人围殴他。月派二长老的徒弟们是有了名的烂泥,也最恨李卧酒事事拔尖,那时候说揍他,招上百来个弟子挟他到山下去揍,揍得就剩一口气了,笑嘻嘻丢开手走人,任李卧酒爬一晚上爬回去。我那时节因为生意上的关系常跑清魄派,也是因为总看见他们打架,被打的也总是那一个,所以才好奇打听出这些前尘往事来。”

“李卧酒现在强,强就能压倒掌门首徒啦?当年那上百号月派内门弟子如今要再来围殴他,他照样打不过,照样得咽下碎牙趴着走——为什么没人再敢打他了?”

长老拿话问着他的徒弟,徒弟有些受教地看着师父,不再言语。

“要是今天谢冷卿抖一抖手腕不要这个徒弟了,清魄派一个大掌门和那两位长老登时就可以翻脸。到时候都不用上面的出马,单是一个掌门首徒,就能把李卧酒治得比从前痨病乞丐还不如。”

王徒弟有些出神地看着师父。

“懂了嘛!什么时候,识人都得先盘道!”长老拍了徒弟一巴掌,把他拍回了神,知道自己这是把他说服了,哼哼两声,“实话告诉你,师父我心窍上的功夫比拨琴弦的功夫精多了,你今天听我一言,胜过学功法三招,这才是师父能传给你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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