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福生往车行里交了车和份子钱,将赚到手的几十个铜子儿数了两遍,满心欢喜地买了个大西瓜,两手抱着回了家。
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喊大家来吃瓜,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柳絮跟他娘在厨房里忙活,都绷着脸;再朝东厢房里瞅了瞅,锦红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便知道准是又吵架了。他娘把他拉到门外,悄悄指了指厨房里的柳絮,又冲东屋努了努嘴,耳语着把事情原委跟福生学了一遍。福生把西瓜“嘭”地一声墩在地上,咬着牙低声怒道:“这个不省心的,得罪了自己家人还不够,现在又去伤别人!”
他忍着气进了厨房,满脸堆着笑帮柳絮递递拿拿的,小心翼翼地说:“锦红就那么个德性,絮儿你跟她处了这么多年,都知道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等我一会去骂她,让她来跟你赔不是!”
柳絮先时只沉着脸不吭声,后见福生一直赔小心说好话,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完又绷起脸:“我才犯不着生气呢……去去去,你快出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等福生含笑出了灶间门,柳絮又隔着窗叫住了他,冲东屋一努嘴儿,“去叫那姑奶奶起来吃饭吧,吃完收拾收拾就该走了。”
福生此时心里已有了计较,将心里的火气暂压了下去,进了屋坐在炕沿上,和颜悦色地对锦红说:“以前咱们住在这院子里也倒没什么,现在娘也来了,再这么着不合适。我看我们应该另找个房子搬出去,下个月干脆就把亲成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锦红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瞪大眼睛:“另搬出去,我们自己掏钱赁屋子住啊?那……”她嘟着嘴道:“成亲可以,可是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糊弄过去!一辈子就这一回,我要体体面面地上轿子!我要……”她眨了眨眼睛,掰着手指头说:“四人轿子是最起码的吧?吹鼓手,全幅执事,喜娘,凤冠霞帔一个都不能少!住的新房嘛,用不着这么大的——你也赁不起,但必须是独门院子,我可不跟那些挑脚的,卖羊杂碎的伙着住一个大杂院!屋子里头的家具呢,我要两个大樟木箱子,还有……”
她停了嘴,瞅着福生:“你瞪我干什么?这就瞪眼了?我还没说完呢。你还要跟我回家一趟,我娘是没了,家里还有爹跟弟弟,你得给他们撂下两百块礼钱——养我这么大,能让你白娶了?还有,跟我回家的时候你不能穿得这么短撅撅的,你去做一身簇新的府绸长衫。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儿,你不能跟人说你是个臭拉车的,我丢不起那人!你就说……”她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你就说你是开车行的。”
福生将脖子一拧:“我不!那么说才丢人呢。”
锦红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不?你诚心不叫我在村里人面前风光一回是不是?那咱们就不成这个亲了!”
福生哎哟哎哟叫着,苦着脸道:“好好,就依你总行了吧?可是,这得要多少钱啊?房子,轿子,箱子,礼钱……”他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算了半天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管!”锦红负气一扭身,“反正少一样儿都不行。全指望着这回办事儿挣脸呢。”
看到福生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沉默不语,锦红凑过去低声道:“你娘这些年手里就没点儿梯已?我这儿还有三十块钱。然后,再去找人借点儿……”她边说边凝神思索起来。
“你别打师父和絮儿的主意!”福声粗声道。
“切,我才不会找他们借钱呢,那多没面子呀。”锦红不屑地哼了一声,“让我想想,找谁借呢?”她跳下炕,在脚地上慢慢踱着步子,手托着腮,眼睛定定地瞅着窗框,思索起来。
吃晚饭时,男一桌,女一桌,锦红柳絮福生娘都只低头吃饭,谁也不吭声,反倒是小桃和青杏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一盘豆角炒肉放在福生娘面前,锦红也不去夹,只吃自己面前的素菜。柳絮回身从灶间拿了个小碗,舀了半碗豆角肉,板着脸搁到锦红面前。锦红停下筷子,抬起头看着柳絮,咧嘴笑了:“我就知道吵嘴归吵嘴,你还是惦记着我!
柳絮绷着脸呸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乐了:“知道你属狗的,又爱吃肉又爱乱咬人!”
锦红趁机走过来,搂住柳絮的肩,来回摇晃着,撒着娇:“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小心眼儿,不气了,不气了哦……”
福生娘看不了她这个嗲样子,端起碗立刻就走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锦红向柳絮作了个鬼脸,便将自己面前的小碗端起来,满面春风地走过去,一边把碗里的肉菜拨到福生娘碗里,一边笑道:“婶儿,我太不懂事了,您看着福生的面子别跟我一般见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福生娘本来耷拉着脸不愿意理她,架不住她又是捶背,又是揉肩膀,终于板着脸道:“行啦行啦,好生吃饭吧”,转了头笑向柳承贵:“柳大哥识文断字儿的,就给俺们瞅个好日子,把他俩的事儿办了得了,唉。”
众人听说,纷纷给福生娘道喜。柳絮悄悄把锦红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手里没钱吧?你娘又没了,办嫁妆也得破费些。我手里倒攒了几个,等会你到我屋里拿去。”
锦红却把脖子一梗,干脆地说:“不要,我有呢,够了。”
“我还不知道你?你哪儿来的钱?”柳絮笑了:“跟我就别这么外道了。”
锦红一挑眉毛,“你攒那点钱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要是真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柳絮听了,沉默了下来,半晌方道:“你到哪里想办法?你千万别去找那常五爷,那不是个好人!”
锦红脸上有点挂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咦,冯少爷昨儿不是说要回家告诉老爷太太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