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仆从,侍卫,重重的屋宇,闪电般地后退。“追风“不愧为名驹,果然神骏异常,四蹄翻飞,眨眼就将师长府邸远远抛在了脑后;一路黄尘,风驰电掣一般向城外飞奔而去。
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两旁的景物急速倒退,柳絮几乎睁不开眼睛。粉艳霞坐在最前面,一路颠簸,在急速的飞驰中数次几乎落于马下,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柳絮从头到尾脑中昏然一片,到现在都头晕脑胀,理不出思绪。本是好端端地来师长府唱一场堂会而已,莫名其妙地遭遇到刺客,然后被裹挟着出了城,被动地踏上一条逃亡之路,前路漫漫福祸不知,黄尘夹道,甚至不知身在何处。
骏马一路狂奔,眼前的景致渐渐不同起来。人烟已稀,当空的烈日肆意烤着干燥的大地,柳絮只觉得饥渴难耐,浑身象要散了架一般。粉艳霞的哭叫声也早已停住,一任身子在马上被颠得七零八落,却是半个字也哼不出来了。
不知又行出多远,“追风”也渐渐显出疲态,步伐慢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树林。一行人马冲进林中,宋少陵用力一勒缰绳,“追风”便戛然停止了脚步。
宋少陵滚鞍下马,踉踉跄跄走到一棵参天大树旁,手扶着树干,颓然坐倒在地。
柳絮此时尚在马上,见他大半条裤腿已被鲜血染红,这才惊骇地发现他的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刀锋没入肉里寸许,几乎只留刀柄在外面,一下子惊呆了。
粉艳霞从马上滚落下来,跪倒在地上猛烈地大声咳嗽着。好半天才勉强爬起身,远远地望着宋少陵,心里实在恐惧,不敢近前,怯怯地哀求道:“这位好汉,大英雄,你现在安全了吧?不会有人找到这儿来的,你放了我吧?”
此时她身上那件白色浴袍早被黄尘染成乌突突的不辨本来面目,腰上一条带子松松系着,胸前大片裸露,春光旖旎。
宋少陵并不答言,只定定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粉艳霞没来由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后背上掠过一层寒意,下意识地将浴袍往身上紧紧地裹了裹。
过了半晌,宋少陵终于开了口,声音不急不徐,冷淡而从容:“好吧,你可以走了。”复又扭头冲着柳絮微微一笑:“你们骑着马一起走吧,那马认得回城的路。”
柳絮望着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听着他的声音虽然镇定如许,但明显透着疲态,显得力不从心,不禁担忧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么?你的伤……”
宋少陵打断了她的话,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清冷无波:“不用管,走你的就是了。”
粉艳霞如逢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背转脸使劲冲柳絮挤眉摇头,拉住缰绳就要上马。宋少陵忽然远远地叫了一声:“九姨太,你掉了东西了。”
粉艳霞愕然回头,见宋少陵手里举着一物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东西流光溢彩,光华耀眼,竟似是一件上等珠宝。
粉艳霞心里一动,犹犹豫豫地挪动脚步,怯怯走上前将那东西接到手中一瞧,竟是一支缀满宝石的凤钗,一打眼便知贵重非常,不禁心里一跳。
宋少陵淡淡问道:“这支钗是九姨太的吧?”
粉艳霞忙不迭地答道:“啊,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被好汉你捡了去了,谢谢你。”
宋少陵道:“那就好,收好了,走吧”,说着,唇边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浅浅笑意。粉艳霞陡然觉得一种不祥的感觉当头罩下,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森冷的双眸,骇然发现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来一把短刀,刚张开嘴要叫,寒光闪过,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便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一股鲜血从她颈上直喷出去。
柳絮在七八步外目睹粉艳霞顷刻间血溅当场,双手捂住嘴惊骇地大叫一声,从马上直摔下来。她勉强扶着身边的树木慢慢走到粉艳霞的尸体旁边,伏下身一看,只见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凤钗,眼睛半睁半闭,喉咙上深深的创口处正往外喷涌着汩汩的鲜血,场面极是狰狞恐怖。
柳絮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好半晌才勉强抬起惨白的脸,惊恐而难以置信地瞪着宋少陵,喃喃道:“你,你把她杀了?!你为什么要杀她?!”牙齿嗑在嘴唇上,柳絮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那枝钗本来不是她的,如果她不那么贪心想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许就不至于送掉性命。”宋少陵倚着树半坐半靠在那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波:“因为我不想浪费子弹。”
“你不想浪费子弹?!就因为你不想浪费子弹,所以你就把她骗过去,然后杀死她?!就因为那支钗不是她的?!”柳絮惊怒得无以复加,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大声叫了起来:“你这个疯子!冷血的疯子!”
这一天来种种猝不及防的变故:行刺,逃亡,满眼喷涌而出的鲜血,本已令柳絮心智俱乱;此时眼睁睁瞅着粉艳霞在面前被杀,就象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柳絮瞬间崩溃了。
昏昏然半跪在地上,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望着粉艳霞失去血色的脸,柳絮颤抖着伸出手将她的眼睛轻轻合上。呆坐了半晌,便开始茫然而机械地用手在地上刨起坑来。虽然她跟粉艳霞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人死如灯灭,她总应该有个安葬的地方。
“用这个挖吧”,宋少陵仍旧靠着树坐着,淡淡说道。随即,一把短刀被抛了过来,落在柳絮脚边。正是这把刀,结束了粉艳霞的生命。
柳絮厌恶地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继续徒手刨着地上的泥土。
林间啁啁的鸟叫声宛转而悦耳,刺眼的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枝叶缝隙射了下来,柔和了不少。地上堆积着厚厚的陈年的枯叶,偶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之外,整个林子里再无响动,显得出奇得寂静。
“如果她不死,你们回去以后,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她看见你把我藏进箱子里,她会去告发,说你是我的同党。”宋少陵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在柳絮背后静静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