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整了整发鬓,慢慢走到锦心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道,你从前的好日子,并不是因为你有本事,而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如今嫁人,就好比重新投了个胎。这一回,却没以前那么幸运。你若还按着以前的法子活着,横冲直撞地,以为人人都要让你三分,你自然处处碰壁。我这些话,说给你听,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让卫家人少替你操些闲心。”
可锦心仍是桀骜不驯,反骂道:“小贱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给我滚!”
锦鱼高高扬眉,她这样替锦心操劳,还一直被骂,实在也是有些生气,再看豆绿颈边一道血痕,想了想,转身往炕上一坐,笑叫豆绿:“她骂我一句,你就打她一巴掌。我看看是你的手硬,还是她的嘴硬!”
不想豆绿听了,耸了耸小蒜头鼻子,道:“姑娘,自然是她的嘴硬。”然后转头问王妈妈:“你这里可有竹板子?”
锦心惊天动地地尖叫了一声。
锦鱼捂了捂耳朵。
王妈妈左右看了看,从墙边的落地粉彩大胆瓶里抽出一枝鸡毛掸子,递给豆绿:“没板子,这也成。”
锦鱼想了想,道:“那就别打她脸。”
豆绿上前,对着锦心的背,就狠狠地抽了好几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数的数,连刚才骂过的都记下了。
锦心痛得满地打滚,又开始乱骂。
豆绿也不客气。骂一句,便狠抽一掸子。
抽得十来下,锦心终于软软趴在地上,不再骂人了。
锦鱼便劝道:“四姐姐,你也听我一句劝,骂人也好,乱发脾气也好,都只能说明你没本事,除了与人结仇,便是叫人瞧笑话!你若想以后有好日子过,便得记住了,这嘴是用来吃饭说话的,不是拿来骂人的。”
王妈妈在旁边连声道是。
锦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也没再出声。
锦鱼想了想,又道:“还有,你该知道,你骂了人也好,害了人也好,别人在心里都给你记着数呢。我今日是打了你,可绝大多数时候,这打在你身上的掸子,你只知道痛,却是瞧不见的。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众叛亲离,难道就不能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吗?”
王妈妈在一旁又是一个劲地点头。
锦心趴在地上,本只咬牙切齿,对锦鱼恨之入骨。
之前她就挨过二十板子。
身上的痛是什么滋味,她早就一清二楚。
豆绿抽得虽痛,与之前相比,却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听到“众叛亲离”四个字,她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那感觉比之身体上的痛要难受百倍千倍,真真生不如死。
明明她已经竭尽全力去讨好柳镇,讨好敬国公夫人,还有敬国公,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把她看在眼里。
明明她的父亲,以前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可如今她出了事,他不是帮她找婆家算账,而是跟人一起逼她和离。
她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香绢……早就投靠了敬国公夫人,一直在出卖她。
她最好的朋友顾茹……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顾茹甚至还帮她绣过嫁衣!现在居然要来抢她的夫君!
为什么?
锦鱼是可恨,可她说的话却没错。她投错了胎,她也一直在遭人暗算。明枪暗箭,只是自己一直没看清楚。
如果能重新投个好胎……也许她还能照样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手掌心里过日子。
她躺在地上,后背好像有无数根烙铁在烧灼,心口又好像在被狼啃咬,痛得她只能□□,无法成语。说不出话来。
头一回,她有些动摇了。
和离,也许也是一条路。
却听锦鱼又道:“可最要紧的,你得与人为善。装善良是没用的,聪明人一眼就看得穿你。若你还是心存恶毒,你的苦日子且没到头呢。”
这话从她耳边滑过,她好像听见了,可又好像没听见。
锦鱼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
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王妈妈才扶她起来。
她起来后,本来想再打骂王妈妈一顿。
可……她身边现在只王妈妈一个人了。
锦鱼的话无端地响在耳边:“嘴是拿来吃饭的,不是拿来骂人的。”
头一回,她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暴躁,骂人的话,全咽了下去。
她趴在床上,任由王妈妈给她上药,眼泪一滴滴不停地涌出来,她哽咽着问:“我……还有多少嫁妆?和离了能带走多少?”
不想就听“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摔了。
她回头,就见炕前地上,装伤药的黑瓷瓶子跟褐色的药膏摔在红毡上,碎成三瓣,糊成一团,刺鼻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
王妈妈大惊小怪地跑了出去,片刻手里拿着笤帚簸箕回来了。
“也就剩一半了。这府里,人人都长个富贵眼,打赏起来就是个无底洞!”
王妈妈说着,眼睛却不敢看她。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气从头窜到脚底。
她带了六万多银子的嫁妆啊!再怎么建了暖房,再怎么心里没数,这一年的工夫,也不可能就花了三万。她的钱哪里去了?
她微斜了眸子,冷冷地看向王妈妈,见她正低着头,左手拿着扫帚,右手拿着簸箕,却拿簸箕去戳地上一团屎般的药膏,结果糊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