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琸是偶然得知的静姝定婚,定的是蜀中有名的才子,上届乡试第三的举子温习元。他知道时心底莫名就有一丝疼痛划过,就好像珍藏的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落于尘世,然后破碎了一般。他觉得这种感觉真是荒谬,且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在战场上受伤流血,那丝疼痛和异样也只是瞬间即逝而已。
他只是在记忆深处保留了那个小姑娘的痕迹,但却从来没往男女之情上去想的,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她十四岁那年,他又在慈山寺看到她,他远远看着她,细细的阳光洒在她织锦的衣裙上,裙带和发丝都随着微风微微飘动。
她巧笑嫣然的和丫鬟说笑,无忧无虑,看人的眼神还是如同幼时那般纯粹动人,一笑起来似乎身边所有其他的景致和人都会失色,这让他一时又也有一些怔惘。
她长大了,眉眼依旧,只是不再胖嘟嘟的,也不再会看到自己就会睁大眼睛好奇又软糯的笑,或者信任无比的跟着他跑。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这些年再加上京城到蜀中的距离吧。
她见到他,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便会通通消失,戴起那种很多所谓书香世家女子特有的面具,优雅却客气疏远的和他行礼。
就这样看着她,有时候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也想戳破她的那个面具,像幼时戳一戳她的脸颊一般,寻回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的表情,可是越来越冷硬的性格却让他再不会做那样的事,不过是转身就离开罢了。
只是他下面的人到底送来了温习元的资料,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已存了反感,只略翻阅了下资料,便觉这人不过是个迂腐刻板愚孝自私的所谓“读书人”,而温习元的母亲和妹妹,更是披着寡母“高义高德”的皮,骨子里却势利贪慕富贵,哪怕他彼时对静姝并无男女之情,但直觉就觉得温习元根本配不上她,也不希望她以后嫁入温家在温母的揉搓下过那样的生活。
因此待温习元入京考中了二甲进士,温习元的母亲和妹妹在京中被各家夫人奉承得飘飘然,只觉得是白家高攀了她儿子,而工部尚书田正其也有些看中温习元之时,他不过略施手段,便令温家主动退了婚。
她退婚之后,他见过她一次,可是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令他有种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道:“不过是一薄情寡性,趋炎附势之人,现在你们能退婚,不是一件好事吗?难道你乐于嫁给这样的人?”
只是其实他当真是误会了静姝。
静姝瞪着姜琸,满脸通红。她并没有喜欢温习元,只是温家退亲,让她和母亲在京城白府的日子越发艰难,自己被姐妹们笑话排挤也就罢了,母亲也一直因此受着祖母的各种责难。
温家退亲的理由说是因为她母亲嫌贫爱富,一直看不起甚至暗地里各种轻视刁难温夫人,那婚约也是当年他父亲以势压人强逼温家定下的云云。
祖母便说正是因为母亲低贱的商户之女的身份拖累了自己,再不准她随意出去走动,更不许她再见外面铺子的管事庄头什么的,变相的竟是一步一步想要夺了母亲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之权。
母亲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一面心疼她被退婚,影响了她的名声,担心她的亲事,一面还要应付祖母的各种软硬手段,就是父亲,也只是黑着脸,并未曾帮母亲半点,怕他心里也是觉得是母亲商户之女的身份拖累了自己吧。
静姝那时的处境真是一团糟,此时她看着姜琸犹如神祇般高高在上的身影,眼神中满满都是上位者的高傲和不屑,心里真是难受憋屈得厉害。
她咬了唇,虽然克制但还是有些生气道:“三公子,温公子是何种人小女并不清楚,白家和温家既已退婚,他便和小女再无关系。只是,小女退婚,却也和三公子无关,无需三公子在此笑话和多言。”
姜琸听言黑脸,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多言之人。他更不是什么优柔寡断多管闲事之人,当时他即将离京,彼时的她可还没重要到让他牵肠挂肚的程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离开,当他从边境战场再回京时,她又已和凌国公府世子凌修安定婚。
凌修安是同被养在宫中康王第五子姜珏的伴读,姜琸自然是认识的。
凌修安能文能武,家世出众,是京中热门的夫婿人选,在京中众人都说是白家的这位小姐高攀了凌国公府,明面上看也的确是如此,就是姜琸,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凌修安,但也不能说凌修安就怎么差了。
而且他见过凌修安待她的样子,他的确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还是多事的命人稍查了查,就发现了凌修安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母族远房表妹,凌国公夫人十分疼爱那姑娘,且那姑娘生得还和静姝有一些像,这让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所以虽然她已经定婚,他在再一次离京之前还是又见了她一次,大约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心实意愿意嫁给凌修安的,那是他在她生前最后一次见她。
答案不言而喻,那时因着凌修安的出现,求亲以及和凌国公府的定婚,静姝和母亲陈氏在白府的处境好了许多,因此静姝那时是满心欢喜待嫁的。
这份欢喜看在姜琸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他都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放心,不过看她面对自己时陌生甚至带了些惧怕的眼神,他觉得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管她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