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后半句话轻的像是呢喃,只一刹那便再难捕捉到,以至于闻初尧再度想追溯其中,得到的只是对方骤然变冷数倍的态度。
不知何时,他的掌心竟有几分微润,细密的汗,从手心处蔓延至四肢百骸,乃至心口。
那话乍听之下没什么,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处蓦地刺痛了下,喉结翻滚,声音也显得哑,“你不需要想那么多,只需要……再给朕、再给我一次机会便好。”
男人一瞬间收了气势,像只骤然温顺下来的大狗,周身是与过去任何时候截然不同的可怜劲儿,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话里的意思,“他们能有机会,我也想。”
“一次便好。”
割裂又疯魔。
柳殊的呼吸声有一刹那的紊乱,下意识便想逃离。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对面的人内里是换了个芯子,才这么神经质地跑到她这儿来胡言乱语一通。
但……时事境迁,她如今能有别的选择了。
“陛下。”故而,柳殊只是放柔了声调,按捺下胸口处那股说不出的矛盾与烦躁,犹如轻哄一般,看向他,“过去了。”
“我不曾怪过你的。”她说的又平又缓,像是释然了,又像是不那么在乎,最终,汇聚成一句如同宣判一般的话语,“所以…”
“你也别揪着我不放了吧。”
“揪着不放…?”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着脸,面容大半隐匿阴影里,“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你也明白的。”他看向柳殊,一步步拉进了两人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的心意,你也明白的。”
“我与过去不一样了,妘妘。”
“我知晓你是害怕,你不愿重蹈覆辙,可是…万一这次不是呢?”
“万一……”他的声量又低了下来,把柳殊整个人框进怀中,体贴地留出几丝空隙,却也仅仅止于此。
柳殊被他这么禁锢着,一时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在床榻边。
她心中有气,手下自然也是卯足了劲儿,奈何两人的力气实在悬殊,闻初尧就如一座大山似的,横亘在她面前。
碍眼的紧。
见她走神,闻初尧只是抿了抿唇,手下克制着,骤然加大了声量。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可能不同呢?”
他的目光灼灼,眼底是一片炽热的、带着温度的渴望,“你也看看我……不行吗?”
离得太近,柳殊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她恐怕会被灼伤的的恍神。
分明是要所有人仰望着的帝王,却这么屈膝跪在她面前,俊美的脸上满是她不敢细瞧的复杂之色。
柳殊被他这么按着,坐在榻上,俯视着他,心中有股说不清楚的错乱感。
她的呼吸无端又有几分凌乱起来,眉心突突地跳,“闻初尧,你别这样。”
“你是皇帝,别真跟随春楼里的小倌似的。”
拿他和那些小倌作比较,不过是为了摆脱掉他而已,若硬要说有什么别的目的,那不过是报仇性质的挖苦,与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一致罢了。
真较真起来,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敢把当朝帝王和随春楼里的那些人混为一谈。
预想中的恼羞成怒的离开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闻初尧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并且还有进一步演变成耍赖装傻的倾向,“能讨你开心,我甘之如饴。”
经历过一次失去后,他现在恐惧的、担心的,唯有再次失去柳殊。
至于别的,他都可以暂且退一步,忍耐一会儿。
因此,这也是为何……他容忍了那个男的在他面前晃悠这么久的原因。
年纪这么大还未成婚,又刻意在柳殊面前三日一来关心,五日一献殷勤,司马昭之心,简直是……不要脸。
尊贵的皇帝陛下在心里狠狠谴责了一番对方的这番行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般半夜翻窗的行径更为无耻。
反倒顺杆子往上爬,像是未曾被柳殊那么利落拒绝过似的,再度问道:“所以……也能给我机会吗?”
肩膀处的禁锢感已经皆数消失,男人的手规规矩矩地退回床边,修长的指节,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但柳殊心里清楚,这双手,只会在她说出他不爱听的话后再度覆上来。
保持着不远不近、又留有一丝丝缝隙与自由的距离,像是这人吐出的话,不怎么可信。
“再说吧。”柳殊没再强硬地表示出拒绝,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黑漆漆的一片,被笼罩在窗棂之外,薄纱阻隔,雾蒙蒙的墨色。
“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了?”她顿了下,意识到这话有那么点儿歧义,赶忙补充道:“之后也别再来了。”
闻初尧却是恍若未闻,只听他自己想听的,好脾气地应了声。
只要不那么强硬地拒绝他便好,哪怕对待他和对待那个什么王公子一样,他也满足了。
兀自做了会儿自个儿的思想工作,起身站定,“我知晓你这话只是想赶我走,可…我也不想逼你。”
柳殊剐了他一眼,朱唇微抿,没吭声。
真奇怪,明明她和这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也算是很了解他隐藏于人下的真面目,可如今,她竟是越听越迷糊了。
若是不想逼她,那他闻初尧这两晚的翻窗行为,从京城到江州的暗自监视,桩桩件件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