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抬眼与他对视。
她是俗人,帝王的偏爱,自然也是动过心的。
可这份偏爱太复杂了,她在其中沉沉浮浮,最终却只被那沼池中的水草拽的生疼,拽的快要喘不过气,上不来岸。
诚然,那些心动的瞬间,浮动的情愫是骗不了人的,同样也无法抹去。
但说到底,她的人生,不该只剩下爱。
不该只剩下……
这份痛苦的、叫她辗转反侧的近似于爱的情感。
故而她只是在闻初尧近似于哀求的目光下,往后退了一步,无视对方骤然间泛起红意的眼眶,平静地说了句,“抱歉。”
阖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从未爱过你。”
柳殊的声音又轻又缓,却似什么宣判一般。
他的嘴唇嗡动,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如今真的得到了答案,心里反倒更加有几分不是滋味。
恍惚间,闻初尧甚至以为自己是被投入进了一个炽热的熔炉,大团的火焰炙烤着他的神经,伤口处早已止住的血液也因此被疼得涌出了更多,到最后只剩麻木。
柳殊大约是有些疑惑,轻笑了声,反问,“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呢?”她说的一字一句,听着格外清晰。
带着丝讽意,“毕竟……因为你。”
“我可是差点儿又死了一次。”
第85章跑路第七十二天
闻初尧拧紧了身侧的衣角,不自觉避开了柳殊称得上冷漠的视线,“……对不起。”他又开始局促起来,明明以往他并不会这样,也因此,这句道歉就更显得苍白可笑。
柳殊的眼睫颤了颤,不用抬头对上闻初尧的眼神,她也知道闻初尧看她的目光是怎样的。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想要逃避,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一般,避之不及。
思索两息,柳殊将这归结于晦气。
屋内静了两息,见柳殊似是扭头要走的样子,闻初尧憋了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后日便要回京了。”
过去两人同榻而眠时,闻初尧便总是会把人紧紧地抱着,像是锁链,一条条缠绕着,彼此密不可分。
而柳殊则总会喃喃两声,嫌他抱的太紧,想要挣脱,最后睡着睡着,却又这么不了了之,到最后,竟像是形成了什么约定俗成的推拉规矩似的。
可日积月累之下,即是锁链,那便会压着人的身体,束缚人的动作,硌得生疼,乃至全身酸痛麻木。
两人间的相处亦然,渐渐地,待闻初尧恍惚有所意识时,两人的关系早已畸变,变得有几分岌岌可危。
如今,这段关系的维系也仅仅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注视下,柳殊仅仅只是动了动眼睫,轻轻应了声。
气氛一时又停滞下来。
闻初尧嘴唇嗡动,像是害怕,又像是想得到那么一个回答,踌躇了会儿,忽地扬声道:“这些事,我定会处理妥善的。”
“如你所愿,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那最好不过了。”见他又说出这种类似于承诺一类的话语,柳殊反倒没那么惧怕了。
以往她听到这种话时,总是会伴随着由闻初尧这个人而起的一系列危机,如今却并不然。
如今,这个危机本身,就要离她远远的了。
柳殊缓缓吐出口浊气,神情间的冷肃更添几分,“但愿陛下不要食言才是。”
然而对方却像是介怀着什么,目光紧锁着她,“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的吗?”话说到最后带着丝颤,细听,像是哽咽。
两人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自然柳殊也是一下子注意到了,她心下一愣,似是也没琢磨出这人怎么又这副模样了。不过念在对方马上便走,她倒是也能面不改色说出一通漂亮话,“惟愿海晏河清,陛下保重身体。”
“切记今日所言。”她的目光终于再度聚焦至闻初尧身上,月光下,细细闪闪的,凝上一层清辉,恍惚间,无端叫人觉出几丝温柔之色,“……一路顺风。”
触及这样一双眼,闻初尧的呼吸不自觉一滞。
这话告别的意味太重,惹得他喉间的涩意更重了些,他克制地点点头,猛然动作而牵扯到的伤口带来阵阵疼痛,男人的嘴唇更白了几分,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好。”不敢说太多,怕叫她觉察出什么端倪,可又想说得更多,更具体些,好叫柳殊知晓自己的那些意图。
隐藏于下的,名为挽回的意图。
女子熟悉的眉眼近在咫尺,但最终,闻初尧却只能远远望着,直至人走出视线尽头,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屋外,柳殊走出一段距离后,扭头望了眼。
门窗紧闭,狭小的空间之外,是一片沉寂的风景。
记忆交叠,熟悉的场景隐隐浮现眼前。
有时柳殊也忍不住会想,是否是她在东宫的那段日子太过昏暗、无人可依,于是一旦有一个人出现时,她便会下意识地把其当成可以依靠东西,似古木,树根盘虬于此,似乎能够带来任何她所需要的东西,也似乎,真的能为她遮挡风雨。
可真的当雨来临时,柳殊却被浇湿满身。
她伸手往雨水里去探,才发现,没有古树,只余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