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袁溉的样子有些尴尬，一边的许长行道：“今日众将齐聚，正该尽情畅饮，节帅何必说军中的事情呢？明日选个时间，让钤辖专门禀报不是更好一些？”
王宵猎道：“军中聚宴饮酒不只是饮酒，还是要大家聚在一起相互熟悉，同时交换军情。我再说一遍，这种场合不许醉酒，尽兴而已。说些军中不重要的事情，权当下酒。”
许长行听了不觉意兴阑珊。点头道：“节帅说的是，下官鲁莽。”
王宵猎道：“我们以前并不熟悉，因为要抗击金军，要救天下百姓，才聚到一起来。总要时间慢慢熟悉，知道每个人的性格。中军在这里训练了几个月，虽然中间你们大部分人都回过襄阳，但这样与我和汪参议聚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今天晚上说些不重要的事情，明天还要你们详细汇报。”
说到这里，王宵猎把酒杯推到一边。道：“乘这个机会，我说几句话。”
“军中设钤辖一职，虽然明确与都统制有分工，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总觉得，设这么一个官职，是为了监视都统，类似监军。这样认为是不对的。一支军队，总是有两方面的事务。一是战时作战，由都统负责。与此相关的，是不作战时的训练、装备等。除此之外，这么多人，还需要管理。作战事务是对外，管理是对内。之所以设钤辖，是为了把对内管理的事务，从都统手中接过来。”
“以前统兵官总管一切。怎么管？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一般来讲，是统兵官依靠自己亲近的小校、吏人，让他们去管。在禁军中待过的都清楚，一支军队中，总有几个小校或者是吏人的身份特殊。虽然他们官位不高，但威权极重，少有人敢忤逆他们。他们的权力哪里来的？无非是统兵官精力有限，把权力给他们。手中有了权力，官位就不重要了。”
“我们军中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把这些隐性的权力全部取消，放到明面上来。没有了这些亲信帮忙，统兵官无法完成职责。于是设了钤辖，把都统对内管理的职责接过来。”
“自古以来有句话，叫内圣外王。一般来讲，这是讲个人，内备有圣人之德，外施为王道。我认为很多集体，比如军队，比如官府，某种程度上也应该作为一个人看待。或者认为作为人看待不妥当，也可以当作神看待。总而言之，这是外于集体所有个人的东西。”
“对于一支军队，内圣外王，指的就是军队内部先要管理好，对外才有战斗力！而不是一支军队平时管理乱七八糟，幻想着他们到了战时奋不顾身。那样怎么行呢？以中军来说，钤辖就是内圣，施之于外的是都统。都统和钤辖合起来，才是这支军队本身，缺一不可！一支军队不能打仗，首先要追责的就是钤辖管理得好不好，其次才是都统指挥问题。刚才我为什么问钤辖这些？因为问的问题，是钤这个职位最基本的职责！他做得好了，这支军队才有真正的战斗力！”
张印道：“谢节帅提点！说实话，现在军队这样编制，不理的人确实多。没有办法，节帅许多想法与他人不同，我们只能慢慢熟悉。”
王宵猎点了点头：“我也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我说，只要是向前走，没有停步不前甚至是倒退，都是可以接受的。我最怕的，是你们有人明明不明白，却自以为什么都懂，甚至阻挡其他人进步。发生这种事情，就非常可怕。”
“现在李忠东来，要解决他并不困难，这不是一场大仗。最关键的，我想看看你们这几个月演练的成果如何。火炮研究得怎么样了？全军适不适应？还有军中的管理。虽然一时不熟悉，许多事情做起来让别人看着可笑，也有些人会不好意思，但必须要开始。开始了，才会变得熟悉，才会越做越好。”“今年秋天，金军应该没有实力进攻我们。但是，我们北边还有翟兴。我估计，金军很可能会进攻翟兴。到时他们交战情形如何？需要不需要我们救援？许多事情。你们必须尽快灭掉李忠，随时做好参加其他战事的准备。非常时期，切不可松懈了！”
第521章 你属于权力？还是权力属于你？
酒延结束，众人散去。王宵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看着窗外发呆。
天上没有月亮，漫天的星光撒下来，也照不亮世间。斑驳的光影里，有虫儿在鸣唱，有蛾子在飞舞，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在人目力之外，这个世界其实很热闹，有无数的悲欢离合。
呆坐了一会，王宵猎回过神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两年时间，就想让手下改变思想，改变工作作风，让整支军队焕发出不一样的面貌，怎么可能呢？可没有王宵猎没有时间。这一两年如果军队不能够大致定型，就要面临战争了。
在战争中改造军队不是不行，就是更难而已。
想到这里，王宵猎不由觉得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吹着晚上的凉风。
到底要怎么改造军队？方法应该很多的，关键看领导人对军队的定位。认为军队与政治无关，军队有自己的行事逻辑的想法是天真的。军队本身就是政治的一部分，怎么能脱离政治？
王宵猎的政治思想，是把天命从天上拉下来，让其代表人民的意愿。在这个大原则下，也就决定了军队的地位。军队主要是对外作战的，对内政一般不参与。因为军队来自于人民，保卫着人民，与人民密不可分，决定了军队中军人的位与以前不同。
设立钤辖等职位，最主要的是参考后世的政委。但是，这些职位不等于政委，还参考了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监军、走马承受等职位。他们的工作，也跟政委有很大不同，主要是负责内部的管理。保证军队井井有条，同时还要保证士兵的地位，不受军官欺压。在军事统兵官面前，保卫士兵。在士兵面前，又要保证军中的纪律。这个官职，天然有两副面孔。
为什么有两副面孔？因为他们是军队内部管理者，既要面对统兵官，又要面对士兵，是职位天然要求如此。不能够清醒地认识职位特点，就无法做好这个工作。
现在看来，袁既在中军的钤辖职位上做得还不够好。作为从旧时代过来的人，袁既等人还很难理解这个职位的特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站在迎面吹来的凉风中，王宵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其实正常，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最近一两年，不会有大的战争。不能抓住这个难得的空隙，把军队训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遗憾。虽然在接下来的战争中，部队可以战争中提高，那终究是另一回事。
第二天，县衙的官厅里，王宵猎、汪若海和中军司令部的人员济济一堂。由许长行介绍前方李忠部队的情况，袁既介绍军中的工作，张印介绍军中的准备。
介绍完毕。汪若海起身道：“金州王彦求援，节帅决定以除右军和后军的中军救均州。此次必须尽出主力，仔细谋划，杀鸡用牛刀，一战歼灭李忠所部！以左虞候林卫为前锋，率前军、左军还有骑兵一部两天后出发。到达均州后，离城十里扎营，等待大军到达。在这段时间，要清理掉均州城外李忠所部的所有侦骑，让李忠全军不敢出城。但是，在大军到达前，不要与李忠正面交战。”
林卫起身，叉手唱诺。
这是王宵猎打仗的特点，利用前锋争夺战场的控制权，让敌人变成瞎子。前军和左军者是军中的精锐部队，加上一部骑兵，力量足够了。
汪若海道：“工兵团暂时归林卫指挥，随前锋一起出发。整修道路，遇水架桥，保证后续大部队道路的畅通。现在我们有炮兵，道路的要求跟以前不一样。几个月演练，你们都应该清楚了。这是第一次较长距离行军，必须要格外仔细！不但事情要做好，你们的工作日志，要记录清晰。路上遇到的问题，就是后续改进的重点。千万不要遗漏了。”
林卫叉手称诺。
汪若海道：“李都统制置使司一行事务，从明天起，回到节帅的司令部，军队由张印指挥。你们先于节帅出发，驻军于土台。节帅到达之后，再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李彦仙和张印一起称是。
王宵猎道：“这是军队真正整训过后的第一次大战，诸位务必打起精神，不要大意。这一仗我们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中军苦了几个月，需要战果提振将士的士气。还有一点，虽然李忠的战兵只有数千人，但还裹挟数万百姓。这些百姓，我们要安置好。不能够灭了李忠，对这些不管不问了。袁既要提前拟出安置的计划，备好足够钱粮。等战争结束，带他们回我们治下。”
袁既拱手称是。
王宵猎道：“对于国家来说，根本是百姓。我们为什么当兵？保家卫国，保的就是百姓。哪怕是在战时，也不能忽略了百姓。不能够只顾前杀敌立功，而置百姓于不顾。李忠这些势力，惯于裹挟百姓。占领一处富庶地方，强逼百姓从军，一下就扩大到几十万人。一旦战事不利，属下就做鸟兽散。他们经过的地方，不只是抢钱抢粮，连百姓都大规模损失。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做这种事。”
袁既称是。
王宵猎又道：“这次救援均州，除了作战，钤辖再组织军官做一次讨论。作为军官，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他们首先要回答，权力从哪里来。对军官来说，是你属于权力，还是权力属于你。如果是你属于权力，那么就自当小心谨慎，做好权力要求的事情。权力属于你，那就无法无天，恣意妄为！答桉其实很简单，但要讨论的内容却不简单。要每一个人都明白，权力到底是什么，是怎么来的。明白了这些，才能明白自己手中的权力怎么用。”
袁既听了，不由张大了嘴马。过了一会，才道：“回节帅，下官有些不明白——”
“不是白没有事情，回去想明白。”王宵猎摆了摆手。“你要清楚一件事，我们这支军队跟其他的军队不同，也跟历史上的任何军都不一样，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许多事情，不能靠经验，也不能靠看古人怎么说。最重要的，我们的知识要从实践中来。用理论指导实践，用实践修正理论，这个过程永不停歇。”世上有没有永不变化、永远正确的真理？王宵猎认为是没有的。世界上存在不存不重要，对于人类来说没有。因为人类是以有限的能力，认识几乎无限的世界，总结出来的任何理论都是有局限性的。这些局限性的理论，并不能正确地指导实践，而只能大致正确。正是在实践中，认识到理论的不足，进行必要的修正。所以在实践之前，正确的理论不存在。理论被修正过了，实践也结束了。
理解了理论和实践的关系，才能正确地学习、工作。人类的知识，对于世界来说，只能够打开一扇门。进入这扇门之后，必须对知识进行不停的修正。不但是人文的知识如此，科学知识同样如此。
欧洲文明的一个特点，就是对真理的追求，特别是对绝对真理的追求。有人说这是他们文化领先世界的原因，甚至许多人潜意识也觉得该如此。其实不是，中国文化对道的理解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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