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遍了前院,后院,图书馆,太辰院,红月崖,万花坪,天之链堑,跑进太皓天元鼎中,都没有半点踪影。
他找不到她。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都找不到她。
一直到凌晨,他坐在绛云顶上,看到第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照耀在他眼睛上,他忽然有种错觉。
他已经失去她了,永远永远。
她就像是一片雪,在阳光中化为乌有,无论怎么寻找,都不可能再找见。
因为她是雪啊,一碰就会融化的雪。
面对着漫天朝阳,他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会这么痛,这么伤。
他大吼起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你——等——我——”
群山回响,却没有一个字听得清。
李玄旷课了。
没有任何人在意,反正他早就旷过无数次课。他旷课不奇怪,他若不旷课就奇怪了。
奇怪的是龙穆居然也旷课了。而且一旷就是一整天,下午快下课了仍没有见到他的影子。龙烟常傅几乎气了个七窍生烟。
崔翩然很担心他。
梦魔的计划被破坏后,他们便苏醒了过来,但却仿佛大病了一场,身体十分虚弱。
崔翩然本可以在宿舍休病假的,但她却无法遏制自己对龙穆的关心,早早来到了教室里,心不在焉地听着常傅讲课,眼睛却不时偷偷瞄一下门口,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一袭翠白的影子在门口出现。崔翩然一声惊呼,忍不住站了起来。
那是龙穆。
但就在她站起的瞬间,她的表情凝结住了。
龙穆的样子变了很多,他不再完美,优雅,明亮。他身上那袭翠白交织的孔雀翎已然残损,布满斑斑血迹,眉宇间只剩下落拓与悲伤。
他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玉石,一切美丽尽被掩埋。
龙烟常傅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显然很不满意龙穆竟然会迟到这么久。不就是跟梦魔打了一架么?又没有死!
龙穆看都不看她一眼,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哗啦一声将课本打开。
他依旧在笑,笑容却那么冰冷。
龙烟常傅刚要说什么,龙穆猛然大声道:“我问你,你讲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龙烟常傅脸上泛起一阵怒色。
龙穆:“凭心而论,你比大日至尊者还伟大么?”
龙烟常傅一窒。她虽然自视甚高,但还没狂妄到那种程度,自以为能跟三大地仙比肩。
龙穆苍白的嘴唇缓缓挑起,凝结成一个讥诮的弧度:“大日至尊者用了整整七年,只教出了我这个废物,你觉得,你讲这些,能有什么用?”
他猛然一握手中的书本,纸帛破碎,化为片片枯黄的蝴蝶,在他指间飞舞。而他苍白的指节就在这漫天昏黄中发出咯咯碎响。
他仰起头,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的哭泣。
他的悲伤,他的绝望,在教室中蔓延,宛如一场冰冷的雪。龙烟常傅很想发怒,但面对着这个狂态毕露的少年,她忽然无法发作。
崔翩然的心一痛。
她已听姐妹们说过了他和梦魔的一战,知道他的过去,也是那么不堪回首。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向龙穆走去。她要告诉他,不要悲伤,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明天,阴霾一定会散去,他的国度一定会统一,王子一定会快乐。
她是这样坚信的。
龙穆猝然回头。
崔翩然就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处,怔怔立住。
目光陡然凌厉。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任何对他的怜悯,都是忤逆他的逆鳞。
龙穆怒道:“你要做么?”
崔翩然立即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心在哪里,她都忘记了。她的意识里,只记得龙穆的这句问话,拼命地想回答出来。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想出一个答案来。她期期艾艾道:“我想问问你上次找我谈的事”
龙穆旁若无人的狂态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这个小姑娘,心中充满了烦恼。她为什么要同情他?他那么可悲吗?他心中兴起一个邪恶的念头,忽地冷笑了起来。
“你是说,礼物么?”
崔翩然只剩下了下意识:“礼物礼物”
龙穆霍然站了起来。
“你想要么?”
他冷冷看着她。
就像是一柄毒刃,当它穿透心脏的时候,不会觉得痛。但却永远无法取出,因为一旦拔出,心就会死去。
崔翩然的呼吸停止。
龙穆静静地等着她回答,凌乱的金发被风吹拂在脸上,却像是一片光辉。
“可可以么?”
龙穆嘴角挑起的弧度显得无比温柔。
但这抹温柔的弧却在他长发的阴霾下,渐渐拖长,越来越锋利。
“到红月崖等我。”
崔翩然几乎是奔到红月崖的,短短的路程,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奔向自己的传奇。
不管不顾,不理该不该上课,不管会不会受伤。
她在等待的时候,每时每刻,心脏都会停止跳动。
慢慢地,龙穆被风扬起的金发出现在山脚的拐弯处。
崔翩然又禁不住激动起来。
她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拥着自己在山风中颤抖的身体,她的喘息甚至比刚刚跑上山顶时还厉害。
龙穆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纯净、那么通透,折射出初春太阳般的光芒。伤痛或者悲怆,并不能掩盖他的美貌,反而让他更加清冷、神秘,带着让人心痛的魅惑。
他手上捧着一只小小的花瓶,花瓶中栽着一棵小小的花。
花枝孱弱无比,娇小可怜,却在勇敢地生长着。
龙穆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就像是捧着自己那颗受伤的心。
他在崔翩然面前轻轻止步。
崔翩然的呼吸紧紧屏住。
仿佛这一刻,她的梦想,她的传奇,走过一千条河,跨过一万座山,带着美丽与神圣,降临在她面前。
龙穆看着那朵花。
他声音中带了一丝感伤,也许是红月崖上的风太过呜咽。
“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传奇么?”
——只有一夜夜,将自己的心捣进去,亲手亲力,全身心地捣,才能捣成仙药,与相爱的人一齐服下去。
每一下,都是你的心意,一下下捣下去,最后捣出的,不仅仅是仙药,还是你那颗揉烂了、掰碎了、柔情万种的心。
然后才可以亲手送出去,换回爱情。
“我的一生,都在捣这一丸仙药。我相信我能够捣出来,不管用什么样的代价。不管眼前是多么黑暗,世界是多么苍白。我曾经那么勇敢地努力着,直到不久前,我还执着地相信。没有什么能将我吞没,我是王子。只要我努力,我一定会造出最美的仙药,一定。”
一点光自他的眼角溢出,然后化成大颗大颗的水,落在小小的花上。
崔翩然的心突然慌乱起来。她很想抓住龙穆的手,对他说,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但龙穆的手紧紧握着那瓶花,就像是握着自己的生命。
“但就算我捣出了仙药,我又该如何呢?吃下仙药,我是否就能成为神仙,从此幸福快乐?可以吗?我可以这样吗?捣出仙药,我心中的恐惧就不会存在么?我就可以忘记从出生起就纠缠着我的梦魇么?”
“如果蓝桥真有神仙,她会不会将仙药赐给我?”
他霍然抬头,淡栗色的眸子被泪水打湿,却更加通透,宛如琉璃。
泪痕,在他绝美的容颜上,雕刻下风一般的痕迹。
悲伤得让人心痛。
崔翩然又开始窒息。龙穆怔怔地望着她,却像是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一般。
他轻轻将花瓶奉到她面前:“喜欢么?”
崔翩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拼命点头。
然而她却突然怔住,因为她看见,那令她心碎的悲伤,化为易碎的琉璃,正一点点碎裂在风中。
他嘴角挑起一丝笑容。
妖娆而讥诮、邪恶而残忍。
他双手突然用力,砰的一声,花瓶裂成千片万片。
碎瓷刺破他白皙的手指,他却全然不顾,一任鲜血顺着手腕流淌,打湿了袖口那丛华丽的丝绣。
崔翩然惊呆了。
美丽在这一刻陨落,化成恶魔嘴角闪亮的嘲讽,紧紧盯住崔翩然。
他一字字道:“你,还,喜,欢,么?”
崔翩然哭了起来。
血与讥嘲混杂成的景象是这样的鲜血淋漓,让她完全无法承受。
龙穆跨上一步,血肉模糊的手与花的尸体几乎紧紧贴在了崔翩然的唇上。
“喜欢么?”
他的微笑化为淬毒的利刃,残忍的逼问着,伤害着。
不容说不,不容拒绝。
“喜喜欢”崔翩然啜泣着回答。
喜欢么?
喜欢。
这样才是约会。
“会换来幸福么?”
“从此会快乐么?”
他依旧注视着她,冰冷的眼神背面,有种难以言说的痛。
他陡然提高了声音:“会,么?”
这一问如此咄咄逼人,但他的声音却带着颤栗,悲伤而诚恳,仿佛只要崔翩然说一个字,他就会相信。
无论这个字是肯定,还是否定。
但崔翩然只颤抖着,一个字都无法出口。
轻轻地,龙穆的手松下来,泥土与花的残躯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滑落。纤长的手指流着血,洗涤着那不属于他的污秽。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在崔翩然颤抖的唇上。
“原来,你同我一样,不相信传奇。”
他转身,走下了红月崖。
崔翩然跌坐在地上,呆呆望着他消失。
就像是秋天的叶子,静静地,带着忧伤坠落——
[1]心魔,操控人心的恶魔,力量强大无伦,身体却极为孱弱。黑发、苍白,金银双瞳,一视阴,一视阳。一百年前,五行定元阵将石星御困住,分为神心意形体五部分,分别镇压在无上秘境中。心魔得到了石星御的“心”的部分,在终南山制造出极为逼真的龙皇幻影,将摩云书院搅得大乱,并趁机释放出龙皇的“意”“体”为了释放龙皇被囚禁的“意”心魔操纵石星御的“心”杀死了九灵儿。
事详天舞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