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许是昨晚胡闹得太过了,易慈帆第二天根本没能从床上下来。
李仲曦带着愧疚的心情敲了敲门,问道:“慈帆,你起来了吗?”
没得到回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走到床边。
绣花被褥拱起了一个弧度,看不见人的脑袋,只有乌黑的发丝弯曲着露在外面,显然被褥里面的人不想要见他。
“还生我的气?”李仲曦无奈地坐到床边,捏起汤匙搅了搅药碗中褐色的药汁,柔声道:“是二哥不好,二哥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还是不理他。
性子倒是倔。
李仲曦心想,又道:“就算你再生气,也要先把药喝了。等喝了药,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
还是没有声音。
李仲曦心下恼怒,他难得有这么好的态度,结果这个小子竟然不领情?
他将药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亲自伸手掀开那床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易慈帆那张被热气蒸得酡红的侧脸就这样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整个人蜷缩着,紧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副熟睡的模样。
李仲曦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的人,愣怔了几秒,然后脸上就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啊”
他又重新给易慈帆盖上被子,细心地掖了被角,喃喃自语道:“怎么能把头也埋进被子里呢?不嫌闷吗?小孩子”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易慈帆光滑柔软的脸颊,复又嗔怪道:“连我叫你的声音都听不见,亏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二哥!听大哥说你昨晚格外勇猛!竟让那姓易的小子下不来床!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他亲爱的二哥用力皱眉,紧抿着唇,正一脸恼怒地看着他,对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闭嘴。
易慈帆被这声音吵醒了,嘤咛了一声,幽幽睁开眼。
李仲曦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下意识站起来,紧紧盯着他。
易慈帆坐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
“咳,你醒了。”李仲曦心虚地转头,用眼刀刮了一眼站在门外穿着粗布的青年,扬声道:“李季歌,还不快进来!”
李季歌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干什么了让他二哥这么生气?
是大哥让他来找二哥的啊。
他举起手里的食盒,语气无辜地说道:“大哥让我过来送东西,里面有从货郎那里买来的蜜饯,还有一些易消化的点心,说要是药太苦,可以吃点甜的。”
他大步走进屋子里,一眼就瞧见坐在床上的人。
“你好,”他特别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我是李季歌,我大哥、二哥的三弟。你就是易慈帆吧?”
他打招呼的语气就好像他们许久未见那般热络,易慈帆被他的语气感染,也有些高兴地同他打招呼道:“你好,我是易慈帆。”
“我那天只在婚礼上看了你一眼,拜完堂我就回去了,你是被我大哥背回房间的。今天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模样,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
易慈帆的脸烫了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的称赞。
“你也好看”
“真的吗?不是在骗我?”李季歌把脸凑近他,笑着说道:“你看着我的脸再说一遍,我就信了。”
易慈帆瞥了一眼他俊秀的脸孔,连忙垂下眼,不自然地向后坐了坐。
他没有撒谎,李季歌看着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眼眸清亮,五官深邃,可并没有李元靖那般严肃可怕,或许是随了他娘,他脸部的轮廓更加柔和,反而显现出一种活泼的少年气来。
“宜鸣。”李仲曦加重了语气。
“好啦好啦,我不逗他了。”李季歌轻快地站起来,把食盒放到桌上,“喝完药记得吃蜜饯。”他朝易慈帆眨眨眼睛,“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易慈帆忍俊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目送他离开房间。
或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他觉得这个李季歌十分亲切。
“别看了,喝药了。”李仲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转头,嘴唇正好碰到温热的碗沿。
“趁热快把药喝了。”
易慈帆眨眨眼睛,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将全部的药汁尽数喝了下去。
李仲曦又打开食盒,捏起一颗梅子,送到他的嘴边。
易慈帆舌头一卷,便将那粒蜜饯含入口中,一边的脸颊像仓鼠般鼓了起来,他含糊地说道:“谢谢二哥哥。”
昨晚在床底之间,他这样喊,李仲曦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此刻青天白日的,他还喊这么亲昵的称呼,倒是暧昧得过分了
李仲曦捻了捻湿润的指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唔好甜”
易慈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了糖霜的唇角,李仲曦看着那一闪而过的猩红舌尖,慢慢掐住自己的手心。
“宜慧,小帆醒了吗?”
听见李元靖的声音,李仲曦回过神来,连忙向门口走了几步,颔首道:“大哥。”
李元靖高大的身躯走到床边,令易慈帆感到无形的压力,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仰,才能看清楚那张端方的脸。
李元靖停住脚步,以为他害怕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感觉好一点了吗?饿的话我让宜鸣送来了点心,你吃了吗?”
“还没。”
“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
李仲曦主动说道:“大哥,他刚醒过来。我们要不先出去吧,让他再休息一会儿。”
李元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转头又对床上的人道:“我晚上再来看你。”
“你好好休息吧。”李仲曦格外冷淡地留下这句话,就和李元靖一起走了出去。
易慈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苦恼地想:怎么办,好像这个二哥哥不大喜欢他。
11
易慈帆休息了数日,期间李季歌经常来看望他。
说来也怪,他与李季歌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可能因为是同龄人,所以可以聊的话题相当多。李季歌跟他讲镇子上的戏班子,沿街叫卖的各色玩具糖人,还有耍把戏钻火圈的小猴子
他讲得绘声绘色,到关键处还要歇上一歇,喝喝水,吊足了听者的胃口。
易慈帆听得简直入了迷,他从小生活在村子上,半步也不曾出去过,后来去了书院,也只是在院里做做杂事。身边大多数是一些三四十岁的大人,他们不愿意搭理小孩,而那些上课的学生更加不会与他有什么接触。他既敏感又胆小,时常被父亲斥责为无用,于是更加不敢出门,渐渐地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里,数着窗外的鸟度过一整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同他说上这么多的话。
易慈帆一脸敬佩地看着李季歌,由衷称赞道:“你好厉害,懂的这么多!”
李季歌一怔,随即大笑道:“我这算什么呀?我二哥那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他看见易慈帆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崇拜,不似作伪,剩下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男人天然的虚荣心让他下意识咳了几声,李季歌掩住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故作谦虚道:“其实——真的没什么——”
易慈帆依旧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好像一只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的小狗。
李季歌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半路又觉得不妥,紧急刹车,最后为了不让对方觉得奇怪,他握住了他的手。
易慈帆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下意识就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李季歌当然不会让他逃走,他想到他们早就应该完成的一件事,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今天晚上记得要来我的房间。”
12
易慈帆正同手同脚地往李季歌的房间走。
从听李季歌说完那句话后,他的大脑就晕乎乎的,有些不太能思考。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邀请光是稍微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
实在是太羞耻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一双大手牢牢地箍住他的肩膀,防止他身形不稳跌坐到地上。易慈帆踉跄了几下,下意识扶住那个人的小臂,抬起头,就看见李元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李大哥。”他往后退了几步。
李元靖点点头,状似随意地问道:“去找宜鸣?”
“”易慈帆一下子被他戳穿,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涨红着脸,最终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你很喜欢他?”李元靖低声问道。
易慈帆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算了,没什么。”李元靖垂下眼睛,把搭在手肘处的披风抖开,披到他的肩上。
“这是用兔绒和羊皮制成的,等到天冷下来,你出门记得把这个披到身上。如果今年我能猎到狐狸,就再给你做一身大衣。”
他宽厚的手掌抚过易慈帆稍显单薄的肩膀,叹息道:“你的身子有些弱了。”
“李大哥”易慈帆见他对自己这般体贴,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你对我真好”他拢紧了领口,眼眶发热,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结实的腰身,“我爹都不曾给我做过衣服”
李元靖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言谢。”他的手掌最终落到他的头顶,十分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就像他以前抚摸自己的弟弟们那样。
“嗯!”易慈帆从他的怀里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我先去找季歌了,李大哥再见!”
李元靖目送着他跑远,无意识地握了握掌心。
李大哥,季歌,哪个称呼更亲切一目了然。
他刚才的笑容是因为那件披风呢?还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三弟了呢?
13
“慈帆!”李季歌打开门,脸上露出微笑。
“快进来,我一直在等你。”
他牵住易慈帆的手将他引至屋内,两人坐到床上,李季歌把易慈帆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调侃道:“你摸一摸,可还算满意?”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胸口结实温热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脉搏动。
“啊”易慈帆害羞地蜷缩起手指,看起来倒像他主动捏了人家的胸一样。
“这么急?”
“不、不是!”
李季歌笑着将易慈帆拉到自己的大腿上,拉扯间他胸前的衣襟散开,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他并不如李元靖那般健壮,因为年纪小,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易慈帆的目光划过他的胸肌和腹肌,落到两边的人鱼线上,不合时宜地想:怎么好像只有他没有肌肉?
“怎么这么瘦?不是说了要好好补一补的吗?”李季歌的双手熟练地探进他的衣服里,从上往下全部摸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他的臀部,狎昵地捏了两下,“晤这里倒还有点肉。”
易慈帆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这样摸过,直接傻了,根本无暇去听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怀抱变得十分烫人,扭动着身体就想要从他的腿上下去。
“嘶,别动,我硬了。”李季歌两只手托了他一下,顺着力道将他压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他的衣服都脱了。
他的胯下鼓起了一团,隔着亵裤都能感受到那东西的热度。
易慈帆害怕起来,两脚蹬着床单就想要往后退。李季歌给他的压迫感跟其他两个人都不一样,他好像他好像很熟练很清楚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舒服。
“乖,别动。”李季歌跪在床上,俯身含住他胸前的乳珠,同时并拢他的双腿,掏出自己的阳具,耸着腰,直接就在他的腿缝中一下一下地抽插起来。
“!”易慈帆惊愕地睁大眼睛,另一个男人滚烫的鸡巴毫不留情地摩擦着他腿间的嫩肉,不一会儿他的大腿就变得湿哒哒的,并且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湿润的龟头擦过他的阴茎,碰撞着囊袋,这种又痛又痒又爽的感觉十分难熬。更别提这个人还像吸奶一样吮吸着他的乳头,粗糙的舌面卷着乳珠,坏心眼地用舌尖顶弄,等他松开嘴的时候,那乳头已经变得又红又肿,而且沾满了唾液,在烛光下反射出淫靡的光泽。
“你——干什么!”易慈帆敏感得浑身都在颤抖,胸前熟透的乳粒一颤一颤的,像极了秋日压弯了枝头的红果,简直在诱人采撷一般。
他的反抗轻易就被制住,李季歌大开大合地操着他的腿,粗长的阴茎时不时蹭到他的臀缝里,将粘腻的前液抹得到处都是。
易慈帆感到头皮发麻,莫名的危机感令他战栗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他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季季歌别”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身上之人的心软,“停下求你好奇怪”
“马上出来了,一会儿就让你爽,等一等。”李季歌粗喘着气,一边说一边射了精。他把精液涂抹到易慈帆的鸡巴上,一抬眼,见他那双圆圆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自己,顿时心虚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安抚道:“我马上就让你舒服,别生气。”
易慈帆已经觉得很累了,但是他还没有纾解出来,憋得有点难受。李季歌虽然事先做了扩张,但他仍旧不太放心,把手指伸到身后又搅了几下,这才扶着易慈帆的性器坐下去。
他跟他的哥哥们不一样,一早就知道自己喜好男子,也曾去过几次南风楼,试过男子的滋味,只不过从来只有他操人的份,这被人操还是第一次。屁股里塞的鸡巴的感觉很怪异,即使做了扩张,也依然疼,他皱着眉直直地往下坐,本以为这样易慈帆会爽,却没想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太紧了疼”
易慈帆兴致不太高,手按在他的大腿上,无奈道:“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那怎么行?”李季歌不太服气,咬着牙道:“说好了会让你舒服的。”
他流了不少汗,努力回想以前的那些人是怎么取悦自己的,但却想不起来任何东西,他满脑子都是易慈帆那张褪去了欲望变得冷静的脸,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让他操自己算了!
他本来就是接受不了自己被操才用的这种姿势,却没想到他技术真的这么烂吗?
草草地结束之后,易慈帆困倦地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李季歌洗完澡从柜子里翻出伤药,见他熟睡,也不好意思叫醒他,偷偷地把药涂到他的腿根和胸口,然后躺到他的身边,睁眼看着床幔,久久无法入睡。
14
“小帆,你起了吗?”
李元靖敲了敲门,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他面前的大门被打开。
“李大哥,有什么事吗?”易慈帆问。
他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单衣,肩上披着那件他送给他的披风,也不穿鞋,光着脚踩在地面上。
“不冷吗?”李元靖皱了眉,将他赶回床上,“下次一定要穿鞋,再说了,地上脏,别弄脏了床铺。”
易慈帆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下次我会记住的。”
“我看你没有出来用午饭,就给你送点吃食过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易慈帆垂下眼睛,“就是觉得懒洋洋的,有点困。”
“你整天待在房间里,要不要出门转一转?”李元靖提议道。
易慈帆闻言眼睛一亮,但很快他就摇头道:“不了,我二哥给了我很多书,我在房里看看书就好。”
李元靖看出了他脸上的怯意,在心里叹气。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养出一个连出门都害怕的孩子呢?
而且他想到他那个冷冰冰的二弟,居然会把自己的书给别人吗?
“最近宜鸣没有来找过你?”
易慈帆摇摇头,那一晚过后,李季歌就好像一直在躲着他。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李元靖这样问道。
“如果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见他这样小心翼翼,易慈帆有了一种被精心呵护的感觉,心中又酸又软。
“李大哥,在这里我一切都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不用这样担心我。”
“那就好”李元靖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过几日宜鸣就要走了,不妨让他带你去镇上玩一玩?”
“镇上?”易慈帆睁圆了眼睛,他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状似杏桃,此刻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起来无辜漂亮极了。
李元靖笑着点头,“镇上有许多新奇的事物,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可是”易慈帆犹豫道:“我什么都不会,会不会太麻烦季歌了?”
“不要紧,我们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李元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想要回来,就修书一封,我去接你。”
“谢谢李大哥”
15
易慈帆找到在后院劈柴的李季歌。
他脱了上衣,双手握着一把锃亮的斧头,高高扬起,然后猛地落下,腰背紧绷如同弓弦,精瘦的身体上布满了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肌肤泛着蜂蜜一般剔透的光泽。
锋利的斧头一下下嵌入浅色的木桩,劈开两指粗的缝隙,飞溅的木屑如同扬起的灰尘,三声响动之后,木桩一分为二,又两声,四块木柴落到地上,被人捡起扔到旁边的木堆之上。易慈帆不由停下脚步,站在一旁静静看了片刻。
他的脚步声被劈柴的声音盖住,所以李季歌并没有发现他到了这里。
直到听见他喊他的名字,他才转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季歌,你在忙?”
“慈帆?你怎么来这儿了?”李季歌惊讶地说道,“我不忙,你找我有事?”
易慈帆拿出手帕递给他,“听大哥说,你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是啊!店里事多,东家不肯给我多批假,等过完这阵农忙,我就要走啦!”李季歌摆摆手,用放在一旁的外衣擦了擦身上的汗。
“大哥说你在外面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呢?”
“就卖一些布匹啊,首饰啊,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啊”李季歌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数,“你问这些是有想要买的东西吗?”
“不是”易慈帆犹豫了一下,“我是想跟你学做生意”
“好——啊?”李季歌答应到一半反应过来,这怎么跟大哥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带易慈帆去镇上玩一玩吗?
怎么是去镇上做生意呢?
“你想学做生意啊?跟我啊?”李季歌挠挠头,“可是我上头还有东家啊,我只是虽然比伙计的地位稍微高一点,但是要说做生意,我东家比我更在行,我也还在他手底下学习呢。”
“那是不行吗”易慈帆垂下眼睛,有些泄气,面上显露出退意来。
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能把话说出口已然就用完了所有的勇气,此刻李季歌一露出犹豫的神情,他立刻就退缩了。
“呃”李季歌见不得他低落的样子,“你为什么想要学做生意啊?”
“因为我想学点本事傍身。”易慈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然我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倒像个废人一样。”
“你不想去跟我二哥一起念书吗?”
“我念书不大好,怕是连乡试都过不了。”易慈帆苦笑道,“二哥在准备会试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嗐我二哥今天还跟大哥一起去田里了,他聪明得很,考试什么的根本手到擒来,让他教你,肯定是不麻烦的!”
“”易慈帆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拒绝,失落地转身,“那我先回去了。”
李季歌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又想到大哥跟他说的要多关照关照易慈帆,打心底觉得这个柔弱的少年就跟花朵一样娇贵,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答应他怕他以后受苦,拒绝他又怕他心里难过。
真真是难伺候极了!
但凡他没有这样听话,但凡他再叛逆一点,哪怕再多说两句话,李季歌拒绝得也能更加安心一点,可偏偏他只是转身走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李季歌疑心他只要一回房间就会偷偷地躲起来哭,然后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季歌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不会哭闹的人。他不够心狠,无法坐视不理,也不够心善,总觉得帮助别人很麻烦,于是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欸——等一下——”
他到底还是追了上去,斟酌着说:“做生意我教不了你,但是安排你来铺子里做个伙计倒是小事,就是看你愿不愿意”
他虚着眼观察易慈帆脸上的表情,只要他露出一丁点犹豫或者不满,他就不帮这个忙了。
易慈帆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他看起来高兴极了。
李季歌愣了一下,补充道:“我东家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要是你去了,可能会受到他的刁难,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易慈帆点点头,“我会努力干活的!”
李季歌心想,等你见到他,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16
“咚咚咚。”
“请进。”李仲曦头也不抬地说道。
易慈帆推开门,一只脚跨进屋子里,探着头看向屋内,道:“二哥,我来还书了。”
“嗯。”李仲曦应了一声,随手指了一个地方,“就放在那边好了。”
“好,谢谢二哥借书给我。”
“听大哥说你明天就要跟着宜鸣去镇上了?”
“嗯!”
见他一副高兴的模样,李仲曦摩挲了几下书页,问道:“那你想不想跟我去书院呢?等你从镇上回来如果你想的话”
“啊,”易慈帆闻言连忙摆手,“我想读书可能不太适合我”
李仲曦皱眉,“如果只是因为你的夫子对你说的那些话就放弃读书,不觉得太可惜了吗?你还这么年轻,不试试怎么知道?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足够勤奋刻苦,总能考上的,只要能考上,那么为了读书花的那些钱就不算什么了”
易慈帆放好书籍,讪讪地低下头,不自觉地绞起了手指,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李仲曦虽然长相俊逸,五官柔和,可当他板起脸的时候却格外冷冰冰的,再加上他有读书人的傲气,习惯了不苟言笑,教训人时自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不满,易慈帆在他面前愣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见他这副模样,李仲曦更觉得糟心。
李季歌当年不肯读书,与他争辩了许久,最后用一纸契约证明了自己做生意的天赋与能力,他这才作罢。可现在,这个易慈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有手段和心机会做生意的人,跟着李季歌能有什么出息?
瞧瞧,他这副说不出话的模样,嘴笨,脑子也笨,力气小,胆子小,就算跟着大哥种地,怕是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吧?
李仲曦叹了口气,心中对他愈发的失望,“算了,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出去吧。”
易慈帆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脸羞愧地红了起来。
“是”他逃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眉毛耸拉着,眼角有点湿润。接着他用手揉了揉脸,深吸了一口气,再放下手时,他的脸上就又露出了平时的那种温旭的笑容。
17
离开的那一天,一大早易慈帆就起来了,穿上李元靖特意给他做的一套新衣服,带上行李,路过池塘的时候他瞥见自己的倒影,却不敢多看,埋头匆匆地往堂屋走去。
堂屋的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早饭,李季歌正坐在那大快朵颐。易慈帆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是晚了。
“吃饭啦小帆。”
“大哥呢?”
李季歌又拿了一个菜包子,“下地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他吃了吗?”
“我哥那你不用担心的,快吃吧快吃吧。”
易慈帆舀了一碗粥,吃了两个包子就放下筷子了,李季歌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想不明白他一个男人怎么胃口这么小。
“我们要走一整天呢,你不多吃点?”
就在这个时候,李元靖回来了。他衣服的袖子被高高梆起,露出两条深色的结实的手臂,腰上紧紧地系了一条白色的束带,或许是太热了,衣服的领口被他扯开了一点,隐约能看见锁骨和肌肉的影子。
“大哥。”李季歌打了声招呼,“我去给你拿水。”他跑向厨房。
易慈帆才刚站起来,就被他抢先了一步。他在原地呆了呆,有些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你回来啦。”他干巴巴地打招呼,上前一步接过李元靖从背上卸下的竹篓。
“小心一点,镰刀很快。”李元靖一边说一边把镰刀拿出来扔到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称赞道:“新衣服很适合你。”
易慈帆不习惯这样被人直白地夸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这是你给我买的,谢谢你,破费了。”
李元靖从竹篓底下拿出来一个用蓝底碎花布包裹起来的小包袱,托在手心里解开,说:“我向李婶要了五个鸡蛋,都煮熟了,你跟宜鸣带着在路上吃。”他压低声音,拿起其中一个放到他的手心里,像小孩子分享零嘴一样悄悄地说:“你吃三个。”
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易慈帆也弯弯眼睛,笑了起来。
18
“宜慧昨天读书读太晚了,现在还没醒。你们路上小心一点,镇子远,最近也不怎么太平,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坏人,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大哥你每次出门都要唠叨一遍!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我们走了啊!别送了!”
李季歌拉着易慈帆,一人背着一个包裹,告别李元靖后就出了门。
早晨的天气还算清朗,但是没过多久,气温就逐渐升高了。乡间虽然树木葱郁,但是道路崎岖不平,阳光如同金线洒满山岭,常能听见鸟雀啼鸣之声,若只是出来游玩,看看这优美的风景倒是颇有野趣之事,只可惜两人一直在赶路,行至中午,易慈帆又累又渴,李季歌面上稍显疲态,但是精神不错。
身体素质的差距此刻就显现出来了。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李季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轮金日,“你就待在这里吃点东西,我去接点水回来。再往前走有个小屋,我们今晚歇在那,明日就能进城了。”
“好。”易慈帆倚在树上,闭紧了眼,只觉得头晕眼花,耳鸣得厉害。他的喉咙干涩发紧,喝水也没用,喝多了肠胃抽搐,反而还觉得恶心,酸液时不时地涌上喉道,他徒劳地吞咽着口水,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扶着树干一弯腰就吐,却是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干呕。
空荡荡的胃急剧地收缩,喉咙传来一阵被灼烧般的痛苦,易慈帆掐着脖子咳了几声,声音嘶哑。
他又喝了几口水,依旧觉得恶心。
“这位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易慈帆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高挑的少年身着黑衣,轻巧地从树上落下,只一眼,就能看见他那极为俊朗的五官,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发丝随着跳跃的动作在空中飘荡,他的脸映着灿烂的阳光,眼角眉梢尽是飞扬的少年意气,看起来极其活泼灵动。
“我看你都吐了这么久了,真的没事吗?”
易慈帆缓了一会儿,难受地摇摇头。
少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白色的瓷瓶,拔出红色的瓶塞,举着瓶子到他的鼻子下晃了几下。
一股清凉的芬芳香气在瞬间如甘霖般滋润了易慈帆干涩的喉道,奇迹般抚平了他胃部的翻腾冲动。
“谢谢你”易慈帆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恐怕模样狼狈,连忙别过脸去整理仪容,抱歉道:“让你见笑了。”
“没事没事。”少年收好药瓶,说话的语气突然迟疑起来,“你你既然有喜了就最好不要太过劳累——”
话没说完,易慈帆就震惊地抬起了头,少年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顿时惊恐起来。
“抱——抱歉!我刚才一直在树上!没看清!”
他只远远地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一个很明显是一个汉子,另一个身形瘦削,脸白如同皎月,容貌看不真切,但凭直觉一定是一个好看的人,所以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再加上他到树下后不断地干呕,这不就是女子怀孕的征兆吗?因此他才从树上跳下来,想要帮这个孕妇一把。他的脸一直侧着,又被头发遮了大半,少年是真的没有看清楚他的容貌,又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使得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结果!他以为的孕妇居然是一个男人!
这个人虽然有一双如水的杏眼,可浓眉薄唇,胸膛平坦,骨架也比一般女子的大一些,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实在是对不住!”少年歉意地抱拳。
易慈帆有些尴尬,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摆手道:“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而且你刚才还帮了我,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少年挠了挠头,不太能忍受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沉默气氛,主动挑起话题道:“兄台,我见你和你的同伴急匆匆地赶路,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们要去镇子上。”
“镇子上?”少年思索了一番,问道:“那不知兄台你可否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有关狐狸诅咒的传言?”
“狐狸诅咒?”易慈帆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所以诅咒是真的?!”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快给我说一说!说说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
易慈帆有些为难,他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私事说给好事者听,没有人想要成为别人的八卦中心,可他又不擅长拒绝别人。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李季歌打水回来了。
“这位少侠。”李季歌的眼睛在他腰间的别着的细剑上停留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热络而亲切的笑容,“你先放开我弟弟,我知道的比他多,你想问什么可以问我。”
他不动声色地拿开少年的手,将易慈帆拉到自己身后。
“你也知道狐妖诅咒的事情吗?那你能仔细跟我说一说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少侠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情呢?”
少年信手拔出腰间的剑,锋利的刀刃在两人眼前一闪而过,只听他自信道:“我是来惩妖除恶的!听闻那个狐妖害死了一条人命,诅咒了一个家庭,我必须帮乡亲们除了它!”
李季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语调夸张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您真是一位热心的少侠!”
少年听到这样的奉承,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所有你知道那个狐妖在哪儿吗?”
“我当然知道了,就在那边!”李季歌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面色不改色地胡诌道:“你往西边走有一个村子,被狐妖诅咒的人呐,就在那儿!”
“西西边?哦——哦——好的,那我过去了!谢谢这位兄台!”少年高兴地一抱拳,转身离开了。
易慈帆疑惑地说:“季歌,你指错方向了,村子不在那边,而且而且我们不就是”
“慈帆,”李季歌沉声道:“诅咒是解不开的,这种捉妖的人我见过太多了,哪一个不是信誓旦旦一定能解除诅咒?最后拿了我大哥的钱就跑了,全是骗子!”
“可他看起来不像骗子。”
李季歌冷笑道:“江湖人是最不可信的,如果不是那些坑蒙拐骗的人骗了我爹,拿走了大部分的家当,我大哥也不会那么辛苦,从学院里退学回来,靠种地挑起养活一家人的重担。你知道吗?我二哥以前的功课全是大哥教的,我是真的恨这些人,毁了我家,毁了我大哥。”
易慈帆看着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都过去了。”
李季歌没有应声,而是将装满的水袋递给他,道:“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出发吧。”
19
“你就是李季歌带来的人?叫——易慈帆?”
谢华渺端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垂眸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张薄薄的纸。
易慈帆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季歌说他不好相与了。
这个东家打扮得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他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宽肩细腰,偏偏穿着一身粉紫色的长裙,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垂髻,翡翠的簪子斜插着,若只看背影,倒是十分慵懒。他的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斜眉入鬓,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
他本是风流英俊的长相,脸庞轮廓深邃,眼眸明亮,眼角吊起,天然带着一股子傲气,看着就十分擅长与女子眉目传情。然而他如今的打扮却与他原生的样貌格格不入,锐利的五官被脂粉软化,平白添了不少阴柔。
扮相不男不女,他的嗓音也有些尖锐,似乎在刻意模仿女子的声调。没等易慈帆说话,他又继续问了下去。
“识字吗?读过几本书?做没做过生意?胭脂水粉识得哪些?金石翡翠呢?统筹算术都会吗?知道算盘怎么打吗?”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易慈帆光是听着都有点头晕,他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回答,谢华渺听完后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坏,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再之后他就不理他了。
易慈帆心中忐忑,立在原地,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用余光偷偷地瞟他。
李季歌跟他说过东家的姓谢,谢华渺,狡猾如同狐狸,心思深沉得谁都看不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他是在故意敲打他。
易慈帆一边想一边悄悄地动了动已经站麻的腿。
他自以为动作幅度很小,却没想到面前的谢华渺一下就抬起了头,那双锐气逼人的眼睛就直直地看向他。
易慈帆吓了一跳,也呆愣地回望着他。没一会儿,谢华渺就转开了眼睛。
他卷起手里的账本敲了敲手心,漫不经心地道:“就这一会儿就站不住了?”
语含讥讽,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故意针对。
易慈帆好脾气地回答道:“没有,只是昨天走了一天的山路,现在腿有些酸痛。”
谢华渺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你去让李季歌给你安排活干吧。”
这就是答应了。
易慈帆立刻笑起来,“谢谢东家!”
他弯腰退到门外,轻轻地关上门,一转身就看看李季歌脸上关切的神情。
“怎么样了?”李季歌与他并肩向外走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东家同意了,说让你来给我安排工作。”
“太好了。”李季歌似乎早就有了打算,先是将易慈帆带去库房领了一床被褥,再将他带到伙计们晚上睡觉的房间,指着通铺说道:“你是新来的,我不方便将你安排在我的房里,只能让你先睡在这里了。我们店的规模不算大,算上你一共也只有五个伙计,一个管柜台,一个管账目,两个负责制作膏脂、雕琢玉石。店里人多的时候,柜台的伙计就会忙不过来,你先去柜台做事吧。”
他把店里卖的东西一样一样说给他听,易慈帆来不及用笔记下,只能一一记在心里,怕自己忘记,就翻来覆去地背诵,连晚上睡觉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他明天就要开工了,他想要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情。
20
虽然晚上没有睡多久,可易慈帆觉得自己的精神还是很好。
他担心自己会遗忘李季歌跟他说的那些资料,又担心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他预想了千万种出错的可能性,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上工的第一天就被来店里的姑娘们调戏了。
这座城名叫芜城。虽然名字里带个“城”字,可面积却并不算大,顶多算个镇。芜城地理位置偏远,民风开放,因为人口少,所以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打工挣钱,因此常能见到女人出没在大街小巷,为女人专门开设的店铺也随处可见。
谢华渺名下的店铺名叫“落霞轩”,听起来颇为文雅,店内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玉佩首饰、绫罗缎匹,可谓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从外头向里看,倒真像是有晚霞落在店里了一样。
东西好看,客人自然也多。进店的姑娘们见到易慈帆这个生面孔,少不得要多看两眼,再搭讪几句,见易慈帆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一个两个都缠着他说话,一会儿问这个好不好用,一会儿问那个好不好看,还有大胆的女子直接问他:“若我今日买得多了,你能不能扮一次女儿家给我瞧瞧?”
易慈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问题,也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不对,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他也是绝不能答应的
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另一个伙计,希望他可以帮他解一下围。
“各位好姐姐,你们可别把这个新来的给吓坏了,想看男扮女装,我可以扮给姐姐们看呀!”
“你我们都看腻了!就要新来的扮才好看呢!”
或许是易慈帆手足无措的样子太过可怜了,姑娘们到底还是心软松了口,“好吧好吧,你不想扮女孩也可以,可是这些胭脂的颜色我们怎么知道好不好看呢?要是买回去涂了不好看怎么办?你就涂到脸上给我们看看吧!”
这个要求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易慈帆松了口气,温声答道:“好。”
于是李季歌从外边回来后看见的,就是一个脸和手上涂满了胭脂水粉的易慈帆。
不同深浅的红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他站在水盆前低头用力地搓洗,等把那些胭脂洗得差不多干净了的时候,他的皮肤也被自己蹂躏得通红。
李季歌不期然地想起来他在床上的模样,情动时他的脸也像现在这样,由内而外地透露出绯红来,宛如天边的火烧云,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咳嗽了一声,走到易慈帆的身边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
易慈帆在水里搓着手,想了想,回答道:“能适应,大家都很照顾我”
他的手指如同银鱼在水中嬉戏,扰动一池的春水,很是引人注目。李季歌的眼睛就落在他的那双手上,修长白皙,骨节均匀,拇指与食指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这双手的温度永远偏低,好像捂不热似的,手指擦过皮肤的时候那种略显粗糙的触感会激起一片战栗
多好看的一双手啊,像温凉细腻的羊脂玉,很适合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把玩。
他的思绪慢慢地飘远了,连易慈帆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季歌季歌?”易慈帆担忧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出神了?是太累了吗?”
“没有。”李季歌下意识否定道,回过神,他本能地想要遮掩自己发呆的真正原因,“你能适应就好。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随时来找我。”
“好。”
李季歌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于是便大胆地靠近,借着身体的遮掩,顺从心意地握紧了易慈帆的手,亲昵地说道:“这水好凉,我给你暖一暖。”
易慈帆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有些慌乱地看向其他人。
“没事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李季歌一边用气音说话,一边捏了捏他泛红的指尖。
“不要害羞我们明明做过更亲密的事情”
易慈帆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欲盖弥彰地垂下头。虽然有些不安,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地跟一个同性牵手这件事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隐秘的刺激和快感,他的心跳加速,紧张的同时又觉得甜蜜,于是他轻轻地握住李季歌的手指,有样学样地捏了捏他的虎口。
他这副羞涩又主动迎合的模样让李季歌有些心猿意马,他正想把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上一亲,却突然听见东家谢华渺的声音,顿时,嘴里呼之欲出的那些温存情话变作了鸟兽一哄而散,李季歌急忙拉开二人的距离,将易慈帆的手甩开,转身正色道:“东家。”
谢华渺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在做什么?我喊了好几声你们都没听见吗?”
易慈帆低着头,紧紧地握住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
谢华渺注意到了,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等易慈帆开口,李季歌抢先一步答道:“他的手被热水烫到了,我给他打了一盆凉水,正在给他看手呢!”
“是吗?”谢华渺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那盆淡红色的水,又转头看向易慈帆,道:“我有事找你,你随我来。”
易慈帆已经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他应了一声,跟在谢华渺的身后出去了。
李季歌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21
易慈帆还以为谢华渺多少会问几句刚才他和李季歌之间的事情,却没想到他只字未提,反而教起了他如何打算盘。
说是账目太多,管账的那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他去搭把手。
易慈帆学过一点算术,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算盘也没用过几次,很是笨拙地在那儿拨珠子。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谢华渺的看账速度,易慈帆坐在他的身边,听到他那边噼里啪啦的算账声,越发为自己过于缓慢的速度感到不安。
他当然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初学者不能与熟手比速度,可他光是坐在东家的身边就感到很有压力了,再听着从那边传过来的声音,他很难不感到焦虑。
他努力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账本上,试着去忽略谢华渺的存在,也不知是不是他逐渐专注的原因,身边的算盘声好像轻了一些
接下来半个多月,易慈帆都跟在谢华渺的身边学习。
他一个新来的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自然有人不服气,找到了李季歌面前。
谢华渺的得力下属,当之无愧就是李季歌。虽然他才16岁,可他在谈生意的时候总会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与老练,易慈帆曾经见到过他在商场上的模样,他站在谢华渺身后,与他一唱一和,虽然全程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哑口无言,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与他平日的模样差距很大。
易慈帆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有几个人对他的明晃晃的恶意。他年纪小,性格腼腆内向,是一个慢热的人,这种性格本来就容易让别人产生“他很难相处”的误解,此刻有了利益上的冲突,那些人就越发看他不顺眼。
他不清楚应该怎么办,只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无其事地忍受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
他的忍让被曲解为默认的心虚,李季歌听完那些添油加醋的挑拨离间之后,冷着脸将那些挑事的人好好地敲打了一番。被骂的人虽然低头认了错,但依旧不待见易慈帆,拉拢了剩下的人一道孤立他。
易慈帆干脆悄悄地留宿在账房里。
他不想去解释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也忍受不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以及将屋子里他拒之门外的僵硬氛围,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他却被那些目光打上了“贿赂东家”的可耻标签——那些人只会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就算麻烦李季歌也没有意义。李季歌越是维护他,那些人就越觉得他还贿赂了李季歌。
易慈帆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但是时间会证明他的清白。只要他做出成绩来,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就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于是他睡得很晚,困极了就合衣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李季歌问他还有没有人对他出言不逊,他摇摇头,李季歌又问他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太好,眼下都有淤青了。
易慈帆感激他的关心,对他说自己没事,只是想尽快完成工作。
李季歌没有多想,只觉得是通铺太硬人太多让他睡不好,于是便拉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让他中午好好地休息休息。
易慈帆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李季歌将他叫醒,并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大哥要进城来看望他们了。
22
一个多月没见,李元靖似乎被晒黑了一些。他背上背着巨大的竹篮,两只手也都提满了东西,远远地就能看见他站立在桥边的身影。
“大哥!”李季歌挥着手跑过去,与他重重地抱在一起,李元靖放下手里的东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好小子!跑这么快!”
易慈帆跑得慢一些,只能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笑。
他早就知道李家兄弟感情好,此刻看着他们拥抱谈笑的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些许的寂寞来。
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呢?就算是父亲也
“啊,慈帆。”李元靖松开李季歌,转头看向他,也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可并不是那种非常亲密的热切的拥抱,而是一触即分的,像蜻蜓点水一样的,易慈帆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前襟,布料飞速地从他的指间滑走,刚包裹住身体的热意也很快褪去了。
“好久不见,你好像又瘦了,最近没有休息好吗?”李元靖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眼下,面上露出担心的神情,转头对李季歌说道:“你是不是给他安排太多工作了?”
“怎么会?!”李季歌笑嘻嘻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大哥,我肯定把慈帆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李大哥,这些都是什么?”易慈帆问道。
“啊,这些啊,”李元靖把袋子口解开给他看,“是拿到城里来卖的,已经被订了,明天我给人家送过去。当然,我也给你们带了一些地里的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吃不完。”
易慈帆看见了不少青菜白菜和番茄,在下面好像是一些大米。
“我还带了新米过来,给你们尝尝。新年收成比往年要好,除去我们一年的口粮,还卖了不少呢。”
在李元靖说话的时候,李季歌已经把他手里的袋子拿走背到自己的背上了,易慈帆见状也想拿一些,却被拒绝了。
“太重了你拿不动的。”李元靖笑了笑,说:“你就走前面给我带路吧。”
易慈帆只得答应,然而等回到落霞轩他才意识到——李元靖不可能不认识李季歌工作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是故意那样说的吗。
易慈帆看着李季歌和李元靖并肩走向厨房的背影,又看了看四周。今天下午闭店休息,所以附近没有什么人,他再一次局促了起来。
他想,现在是不是回账房继续工作比较好呢?
可是走之前,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呢?
易慈帆犹豫着,不知道是继续跟着他们还是现在就离开。
如果他跟上去,会不会打扰他们兄弟两个叙旧呢?
可如果站在这里等,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呢?
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非常地苦恼。
“慈帆——你这么落在后面——”李季歌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愣在这里干嘛?今天我下厨,你来给我打下手好不好?!”
他的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易慈帆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好嘞!大哥你就休息吧!今天我跟慈帆做晚饭!”李季歌回头这样对着李元靖说道。
易慈帆看见李元靖露出欣慰的笑,“好,那我就等着吃饭了。”
李季歌的掌心很热,烘得他的手心都微微湿润了起来,偏偏他毫无察觉,一路都握着易慈帆的手,一直走到厨房才放开他。
易慈帆一下有些空落落的,下意识地与他贴近了一些,问道:“我要做些什么?”
李季歌把晚上要吃的食材一一摆出来,两个人很快就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是也不赖哦,至少比我二哥好。”李季歌低头切着菜,“说起来,慈帆你会下厨吗?”
“如果一锅炖也算会做饭的话”易慈帆苦笑着说。
“你以前是在书院的厨房打下手的吧?一直没有学会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很奇怪”
“真的吗?那你也露一手吧,让我尝尝到底有多奇怪哈哈哈!”
听见他的笑声,易慈帆羞恼地扔下手里的白菜:“季歌!别取笑我了!”
“没有取笑你啊,”李季歌笑着说,“我只是比较好奇罢了!”
“没有什么可以好奇的,就只是单纯的难吃罢了。”易慈帆难得强硬地拒绝道,“还是不要浪费食物了。”
“别呀!让我哥也尝尝——唔——”
李季歌的话还没有说完,易慈帆就眼疾手快地往他的嘴里塞了一根洗好的胡萝卜,他湿润微凉的手指擦过对方柔软的嘴唇,撩人的热意像火星一般出现了一瞬,易慈帆一惊,连忙收回手。
他刚想为自己鲁莽的行为道歉,李季歌却拉住了他后退的手掌,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突然靠近,胡萝卜掉落在地上的瞬间,四片温软的嘴唇紧紧贴住。
易慈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李季歌扶着他的后颈,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牙关被毫不留情地撬开,整个口腔都被强势地侵占,易慈帆呼吸不畅,后腰发软,几乎整个人都攀附到了李季歌的身上。
“你”喘息的间隙,李季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易慈帆则完全无法思考,在用力地推开他之后,他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李季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有些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跑到门外后,易慈帆捂着自己的嘴,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李季歌在光天化日之下吻了他这件事情。
虽然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这也太也太太
他又惊又喜又烦恼,羞涩的情感令他的心脏以非常不正常的速度快速地跳动。
“小帆?”
身后传来的李元靖的声音让易慈帆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头,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引人注目,仿若春风拂面,杏眼桃腮,因为害羞所以整张脸都是微红的,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水光,如同荡漾的春水,轻轻一拂就能撩起层层涟漪。他的嘴唇比平时更加红润饱满,像一枚熟透的杏子,散发出甜蜜的香气,让人想要俯身含住,仔细地品尝一番。
李元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急促,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拢着他的脸颊,被蛊惑一般慢慢地低下头
“李大哥?”
易慈帆疑惑的声音让他猛地回过神,他望着他的眼睛,克制地用指腹蹭了蹭他细腻的肌肤,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喊我宜苍吧,李大哥太生分了。”
他注视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们已经成亲了,不是吗?”
李家大郎,名元靖,字宜苍。
“宜、宜苍——”
当易慈帆红着脸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李元靖没有忍住,还是低头亲了他一下。
果然,他像被惊扰的兔子一样跳开了。
李元靖笑了起来,觉得这样害羞的易慈帆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么,你也喊我的字吧?我的字是——修能。”
易慈帆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23
芜城的早市很热闹,但是易慈帆一次都没有去逛过。
落霞轩下午才开张,李元靖出门送菜去了,李季歌好像还在休息,习惯了早起的易慈帆躺在床上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睡意,于是便爬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去东边的早市逛一逛。
芜城虽小,可早市上的东西该有的一样不少。街头上人头攒动,卖包子的、卖凉茶的、卖牲畜的、卖米的卖菜的,一眼看过去竟是望不到头。红色的太阳还垂在天边,金色的光线笼罩着眼前的一切,易慈帆听着耳旁嘈杂的吆喝声,有了一种刚刚踏入人间的真实感,一下子心情都开阔了不少,胸膛中的郁结好似都融化在这晴朗的日光中了。
他找到一个卖豆沙包子的摊位,买了两个,站到路边上,刚打开油纸袋,白花花的水汽就扑上了他的面颊,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咬住刚出蒸笼的包子,结果被烫得龇牙咧嘴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包子,吹了又吹,确定表皮不烫了之后才一口咬下。没想到里面的馅料还是烫的,烫得他舌尖刺痛,得不停地吸气才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
这豆沙磨得不是很细腻,有时还能吃到半大的红豆,糖放得也不多,丝丝的甜味萦绕在舌尖,回味无穷。
两个吃完之后,易慈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纸。
糖价高,放了糖的包子也卖得贵,若不是发了工钱,他今天也舍不得买两个甜包子吃。
他继续往前走,前面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两个小孩嬉闹着在人群中穿梭,仗着人小就像猴儿似的窜来窜去,撞到了不少人。易慈帆握紧了腰间的钱袋。小孩撞到他的身上,他打了个趔趄,小孩又跑开了,他回头望去,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就是你偷了我的钱!”
前面传来了几个人争执的声音,易慈帆被那声音吸引,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背影挺拔的黑衣少年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揪住了衣领,他们的身边有两个人在劝架。
“大叔,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刚走到这里就被你抓住了,我真的没拿你的钱!”
“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你腰上的这个钱袋子就是我的!”
少年大叫道:“那是我卖鱼挣到的钱!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易慈帆好奇地走进围观的人群里,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呀,都别吵了,我看啊,这钱袋里的钱你们就一人一半分了吧!”
“那哪行啊!”少年委屈地说道,“我卖鱼容易吗我?就指望着这点钱当路费了!一人一半,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剑赎回来离开这里!”
“我也不同意!”壮汉说道,“我每天辛辛苦苦地上山打猎,挣的都是血汗钱!刚才我被人撞了一下,一摸怀里的钱袋子没了,这小子当时就在我的身后,不是他拿的是谁拿的?大家来给我评评理,我武某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跟我做过生意的都知道,咱是敞亮人!这小子呢?外乡人!今天运气不好被我捉到了,要是把他给放咯,明天指不定要偷谁的钱袋呢!”
“嘿!你凭什么认定我偷你钱?我没偷!我的钱还被偷了呢!不然我干嘛要来这里卖鱼?”
“你说你这个后生,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长得人模人样的非要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说了我没偷就是没偷!”
围观的人大多都相信那个壮汉,因为都是旧相识,少年看了一圈,见没人相信自己,急得直跺脚,嘴里来来回回就是“我没偷”三个字,再多的理由也说不出来,毕竟他也没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易慈帆乍一听只觉得他可怜,再一看他的样貌,觉得有几分面熟。仔细思索一番后,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少年是谁了。
——是那个在树林里将他错认成孕妇的人。
好像不得不帮他了
易慈帆有点纠结,他捏紧了自己的钱袋,既舍不得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工钱,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帮助过自己的人被围攻。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少年已经不说话了。他似乎疲于辩解,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钱袋,倔强地站在原地,脊背如青松一般笔直,他高昂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鼻翼不断地翕动着,像在强忍着什么。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易慈帆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他没来由地相信这个少年是好人,因为他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他相信他是不会偷钱的。
“那个能听我说两句吗?”易慈帆一边说一边站到少年的身边。
壮汉见是一个瘦弱的小白脸站了出来,不由哼了一声,问道:“你要说什么?”
易慈帆缓慢但坚定地说道:“想要知道这钱袋到底是谁的,其实有一个分辨的办法。这位大哥,容我问询一下,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武某人是山上的猎户,来这城里卖兽肉和野货的,怎么了吗?”
“卖的可是新鲜的?”
“那当然了!全是我昨晚上和今儿早上打到的!要不你去我那瞧瞧,畜生的血还有那泥土,全是新鲜的!不新鲜我还不卖了!”
“那就好,”易慈帆松了口气,“如果那钱袋是你的,想必钱袋子里的钱经过你的手,也会沾上兽血和泥土吧?”
壮汉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了想,点头道:“是,多少都会沾上一点。”
“如果钱袋是这位小哥的,里面的钱经过他的手也会沾上鱼的腥气,这点你同不同意?”
“同意。”
“那我们就打开钱袋闻一闻里面的钱是什么味道的,不就能知道这钱是谁的了吗?”
少年眼睛一亮,摘下钱袋就想打开,易慈帆连忙阻止他。
“我来打开吧!你手上全是鱼腥味!”
易慈帆拿走了他的钱袋,走到劝架的两个人面前,拘谨地笑道:“两位大哥,还请你们跟我一起做个见证。”
说着,他看向围观的人,“事情的经过大家应该都清楚了,猎户大哥的钱刚被偷走,他就逮住了卖鱼的小哥,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小哥偷的钱,他是没有机会暗中动手脚的,所以这袋钱到底是谁的,我们打开就能见分晓。”
他打开钱袋,将里面的钱倒到掌心里。
“这些钱都是湿的。”
“有很重的鱼腥气。”
两个劝架的人这样说道。
易慈帆又捧着钱给其他人看,看了一圈后他走到猎户面前,说道:“猎户大哥,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的钱?”
壮汉不信邪地凑过去看,那一堆钱果然是湿漉漉的,显然是那个卖鱼的用湿的手收了钱放进钱袋里导致的。
他沮丧地垂下头,对着少年抱拳道:“对不起小兄弟,我冤枉了你。”
“真的冤枉他了啊?我就说这个小哥长这么好看怎么会偷别人钱呢?”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见自己洗刷了冤屈,少年高兴得简直快要跳起来了!他一把抱住易慈帆,激动道:“谢谢你啊大兄弟!谢谢你帮我证明清白!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谢!只能——呃——兄弟你喜欢吃鱼吗?我把剩下的这些鱼都送给你吧?”
易慈帆微笑并坚定地拒绝了他热情地递过来的鱼箩。
“不用谢。你之前帮过我,所以这次就当我还你人情了。”
易慈帆自觉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抬腿就要走。他其实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方法能不能成功,甚至他都做好把自己的工钱赔给对方的打算了,没想到居然能保住他的工钱。
“欸!等一下!”少年拉住他的衣袖,凝神打量他的面容。
杏眼,薄唇,玉容粉面,目若秋波,是一个能用“秀美”这个词来形容的男人。
少年想起来了。
“啊,你是——”
想起之前的那个乌龙,他讪讪地笑了,在心底痛骂自己眼拙。怎么能因为人家好看就觉得人家是女的呢?
“真的谢谢你替我解围!”他两手抱拳,深深地弯下腰。
易慈帆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来,“别这样!我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少年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相逢即是缘,更何况我们相逢了两次!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再次见面一定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旨意!趁此机会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云离,是青山派的弟子,你呢?”
24
“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易慈帆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就打算告辞离开,却没想到云离十分自来熟地跟上他,与他肩膀靠着肩膀,亲亲热热地一块往前走。
“”易慈帆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接近,默默地拉开了距离,然后才语焉不详地回答他:“我想去确认一个想法。”
“那我跟你一起呗!”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易慈帆欲言又止,问道:“你不卖你的鱼了吗?”
云离皱眉锤了一下鱼篓,含着些怒气道:“这破鱼,不卖也罢!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
上一次见面他还说要去杀狐妖,这次却看见他在集市上卖鱼,易慈帆有些好奇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怕自己问他会被误解为故意揭他的短处。可两人同行总要找些聊天的话题,也不知道这个名叫云离的男人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走。
“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剑赎回来”
之前在与人争执的时候,他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易慈帆不由问道:“你的剑?你把你的剑卖了吗?”
“只是暂时典当了而已!”云离强调,随即耸拉下眉毛,恹恹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不知道哪个该死的贼人偷了我的盘缠,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唉,这下好了,狐妖没找着,盘缠也丢了,剑也被我当了,师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接我”
听起来很悲惨的样子。
他真的是青山派的弟子吗?
易慈帆有些怀疑,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但是应该是正经的武功门派吧?现在的小偷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不过比起小偷,他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你没有找到狐妖?”他试探着问道。
他真的很在意狐妖是否存在,他与李家三兄弟之间的婚事就是由狐妖的诅咒引起的,如果能抓住狐妖,解除诅咒,李家的兄弟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呢?
提起这件事情,云离看起来更沮丧了。
“别说狐妖了我连一个村子都没见着!师兄给我的法器只给我指了一次方向,然后就再没有动静了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岭根本辨不清方向,好不容易看到人影了,结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里,钱也被偷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根本没有狐妖?”
“唔我也不好说”云离纠结地开口,“罗盘确实亮了一次,按理说它不会出问题的,可我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
易慈帆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心想:原来不是小偷太厉害,而是这个人学艺不精啊。
云离明显感受到了他失望的情绪,连忙为自己找补道:“只是最近比较倒霉罢了!其实我捉妖超厉害的!我的剑术可是连师父都夸过的!”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句【再接再厉】不过云离才不会告诉易慈帆这件事情,他不要脸地自吹自擂道:“要是真的碰到狐妖,我会保护你!”
“嗯谢谢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易慈帆还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空荡荡的腰间。
然后云离才意识到——他的佩剑被他典当了!
连剑都没有了,还说什么会保护他
云离涨红了脸,摆着手还想说点什么,易慈帆好心地给他递了个台阶,“我相信你,等你拿回了你的剑,你会保护我。”
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来临,云离有些感动。他仔细地想了一想,小声嘟囔道:“其实就算没有剑,我也能保护你的。”说着,他暗自握了握拳,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肌肉,自觉自己的身体还是锻炼得很结实的。他只是看起来瘦而已,力量绝对不逊于那些壮实的大汉!
易慈帆并不知道他内心的小九九,此刻他已经从熙熙攘攘的大街拐进了如同蜘蛛网一样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巷子两边都是高墙大树,阳光被阴影吞没,莫名的凉意从巷子深处吹出来,拂在裸露的脖颈上,好像有人在你的背后朝你吹气一样。
云离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朝身后望去,双脚像被钉住了一样,犹豫地问道:“你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住在这里吗?”
此刻他还尚有点希望,但是得到易慈帆的否定回答后,他的脸色就变得痛苦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不太对劲
云离心里发毛,又不敢把内心想说的话真实地说出来,毕竟他方才还放出了豪言壮语,此时如果露怯,岂不是要惹出更大的笑话?
再看易慈帆,他倒是神态自若,没有任何异样。
这可不是因为他胆子大不怕妖魔鬼怪,而是因为他无知,所以无觉。
云离是亲眼见过自己的师兄斩杀妖邪的,正因为比普通人更了解,所以他才会对这种事情更敏感。
但愿是他想多了
越往深处走,入目所见的景色就越萧条。破败的房屋连在一起,像一条漂浮在水面上的破布,空气中逐渐出现苦涩的药味,掺杂着柴火燃烧时候的呛人的烟味。易慈帆停在一个简陋的茅屋前,有缭绕的白烟从烟囱中飘起,形成一道烟柱,然后慢慢地消散在空中。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易慈帆,你来找什么人吗?”云离问道。
“我想,我可能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钱。但是我不确定。”
“什么?你知道?那我——”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仅凭我的猜测,你是拿不回你的钱的。”易慈帆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
云离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既然拿不回钱,那你来这里想做什么呢?”
“我只是”易慈帆蹙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去。
“我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他不愿再说了。
云离还想追问,他们面前老旧的木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三指宽的门缝里露出一只麻木的眼睛,“你们是谁。”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易慈帆弯下腰,温声问道:“小朋友,病人在家里吗?”
闻言,男孩的眼珠子转向他,“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大夫,我是来看望病人的。”
云离听见易慈帆这样回答,心想恐怕男孩不会放他们进去。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男孩居然真的拉开门,默默地让开了。
“你认识他?”云离悄悄地问道。
易慈帆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茅屋狭小,大门正对着后门,中间的大堂里只放了一张木桌和一张板凳,木桌上放着一沓药,底下压着一张药方,云离好奇地看了一眼,看不懂,却闻到了淡淡的墨香。男孩在他们进来后就跑到了屋后,易慈帆跟上他,见他踩到小板凳上,费力地揭开锅盖,水汽像云雾一样蔓延开来,空气中苦涩的药味更加浓郁。灶膛里烧着的豆萁发出噼啪的声响,烟气散开后,易慈帆看见大锅里褐色的药汁沸腾冒泡。云离环视四周,只觉得这个灶屋里冷冷清清,破边的碗碟都堆放在角落,台面上也落了一层灰。
男孩举着木勺,一勺一勺地将煮好的药舀进巴掌大的木盆里。云离见状皱了皱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用盆装药的。
易慈帆进来之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在观察这个男孩。云离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几次想开口,却都被自己按下了。
易慈帆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心想。
男孩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双手捧着装了药的盆子,绕过他们二人,走回大堂,然后推开东边的一扇门,走进去。易慈帆和云离紧随其后,刚走到门口,他们就闻到了从屋内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腐朽气味。
25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均是一沉。
“你先别进去。”云离说完后就掀开厚重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
易慈帆紧跟其后,口中说着“没事”,进门后他的目光先是扫视了一圈屋内,然后停在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妇人的身上。
“娘,吃药了。”男孩把装了药的盆子放到桌上。
话音刚落,那个妇人就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动作有着说不出的僵硬,上半身像对折似的立起,手臂垂在两侧一动不动。坐起来后,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易慈帆看见她的样貌,大吃一惊。
她显然岁数不小了,皱纹深深地刻进皮肤里,像一道道沟壑,她很瘦,整张脸像把一层皮挂在骨头上的粗糙制品,印堂和眼下都呈现出不详的乌青色,她的两只眼睛如同缝在脸上的黑色纽扣,痴呆而麻木,看起来诡异极了。
云离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屋子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户,为数不多的阳光照进来,却也无济于事,整个房间阴冷昏暗,看起来倒像地下室似的。
屋子里的气味很是难闻,木头被蛀食的味道、被褥受潮发霉的味道、药汤苦涩刺鼻的味道,还有人体渐渐腐坏变质的味道
“你们是谁”妇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样,听起来像是破旧的风箱。
“娘,吃药。”男孩又说了一遍。
于是妇人不再理会云离和易慈帆,下床后走到桌边,捧起药盆大口喝了起来。
“易慈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云离苦着脸,左手不停地掐算,小声地叨叨:“算不出来啊,师兄我错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认真听课”
易慈帆此刻也是脸孔煞白,他伸手抓住云离的衣袖,求证一般对他说道:“她还活着她是人对吧?”
“你看她像人吗?”云离开始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从袖子和衣襟里掏出来不少小玩意儿,什么石子、弹珠、竹蜻蜓在易慈帆的注视之下,他的头越垂越低,翻找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他摸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是我求来的唯一的一张驱魔咒,很珍贵的,本来想着在遇到狐妖的时候用,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用它了!”
黄色的符箓在手,云离总算有了底气,只听他大喝一声,气势十足地冲到妇人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箓拍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竖起二指放在唇边,吐出一个“去!”字。
易慈帆不明觉厉地睁大眼睛。
没有任何反应。
死一般的寂静。
云离忍不住后退一步,心里发毛。
为什么会没有反应呢?难道这个老妇人不是妖怪吗?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四周,越发觉得这屋子鬼气森森了起来。
他求来的符咒没有反应,要么就是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妖,要么就是这只妖的法力比他的师父都强!
易慈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云离惨白的面孔,他越发紧张和不安。
“怎、怎么了?”他颤巍巍地问道,“怎么没动静?”
老妇人喝完了药,把盆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一无所觉地又回到了床上。
云离只好先把符箓撕下来,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研究。
小男孩慢吞吞地把盆收起来,往门口走去。易慈帆往旁边让了一点,眼神不自觉地看他。离得近了,他注意到了之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这孩子的耳背怎么长了一层黄色的绒毛呢
是他看错了吗?
易慈帆擦了擦眼睛,走出门想要再看他一眼,没想到掀开帘子之后男孩整个人都不见了,只见到盛装汤药的盆子倒扣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裳。
他正想将这异象告诉云离,却听到一声大喝,“哪里逃!”
易慈帆立刻跑回去,却见一道白光从老妇人的眉心升起,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掠去,云离紧跟不舍,易慈帆下意识地给他们让路,他知道自己追不上,只能看着一人一光消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腐臭的气味突然变得更加浓郁,床上的妇人明显早已失去生机。失去了那道白光,她的脸很快就腐烂了,身上的皮肤也发黑发臭,而她的双眼还睁着,只不过眼珠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之可怕。
望着这张面目全非的脸,易慈帆的心情十分复杂。
26
床上躺着的这个妇人生前被唤作何大娘。
她曾经短暂地成为过易慈帆的“母亲”。
那是他和父亲刚刚逃难到此发生的一件事情。某一个饥寒交迫的早晨,他与父亲在集市上走散,他在原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父亲回来找他,于是他试着自己走回家,却遇到了一个和蔼的大娘,她说她能给他用于饱腹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易慈帆懵懵懂懂,以为她是个难得的大善人,便跟着她走了。
破旧的茅屋里还有五六个孩子,小的只有五六岁,大的也才不过十一二岁,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像一些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偶。妇人自称姓何,让他喊她“娘”,要求他跟其他人一起练习捡豆子,捡得快就有饭吃,再后来是让他们练习从一锅热水里捡铜钱,温度越高,速度越快,不然就会被烫伤。
那时易慈帆还不知道这些训练是什么意思,虽然又累又疼,可好歹能吃到一点有米的粥水。十几日之后,何大娘认为他应该回报她的“恩情”了,便带着他和另一个孩子去了街上,要求他从行人的身上拿到钱袋,如果拿不到,她就要打死他。易慈帆害怕极了,哭着说自己不敢,于是何大娘就开始动手打他,他的哭叫声引来了很多路人,在路人的劝说下,她好像很不服气地将他带回了茅屋。然而刚踏进屋内,何大娘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同行的小孩从身上拿出了不少钱袋,都是在路人围过来的时候趁机偷的。
易慈帆呆若木鸡,他看着那些钱袋,听着何大娘对他的虚伪的夸奖,只觉得自己入坠深渊。
再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却没想到睁开眼时他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表现得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于是他也以为自己的那些记忆是重病时的幻想。直到他在同样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见似曾相识的两个孩子,尘封的回忆被唤醒,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捂紧钱袋。在知道有人的钱被偷了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管。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县衙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他只能先自己去确认,于是他凭着记忆里的那点印象找到了这里。熟悉的茅屋,变得更加破败了,昔日成为他噩梦的何大娘,也变得似人似鬼。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怅然。他好不容易踏出了这一步,想要为曾经的自己做点什么,却发现能够证明他的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已经变成不可追寻的存在了。
死亡的人不能说话,他想要诉说的言语也一块被埋葬在这个宛如墓穴一般的屋子里了。
唯有沉默。
易慈帆张开嘴,直觉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骂人的粗话。可他既不高兴,也不愤怒,更不觉得解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尸体,逐渐被无处着落的恐慌吞没。
到了最后,他还是逃离了那里,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一样。
跑到街上,炫目的日光刺激着他的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也不知道云离去哪里了。
易慈帆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随手擦了擦眼睛。
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怎么说也是青山派的弟子。
他真的能行吗?
易慈帆想到突然消失的小孩,和那道奇怪的白光。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妖怪,为什么云离一直都没有发现?是否说明那个妖怪比云离更强呢?
既然如此,还是试着去找一找吧?毕竟是帮助过他的人。
在心中做好决定,易慈帆挑了一个他认为云离最可能前往的方向。
按照妖怪的习性,如果想逃一定会往郊外和树林的方向跑,只要去城外,就有可能找到云离,如果中午前找不到,那他也算尽力了。
27
“慈帆?你要去哪儿?”李元靖见易慈帆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出声叫住他。
“李大哥?”易慈帆转身,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嗯。你打算出城?”李元靖背上的竹篮已经空了,可能因为走动了一早上,他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易慈帆把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他讲了一遍,李元靖越听脸色越沉重。
“你打算一个人去找他?那太危险了。”
“可是”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易慈帆大吃了一惊,犹豫道:“要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我会庆幸自己在你的身边。”李元靖握住他的肩膀,弯下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慈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你想要帮助你的朋友,我想要帮助你,所以我们一起去吧。”
易慈帆怔怔地看着他。
真是奇怪,明明他的外表看起来是那么一个英武但令人害怕、气势非常有压迫感的男人,可他却总是这么温柔,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粗鲁,反而细腻又贴心,就像一个可靠的长辈,处处给予他关怀
“宜苍”易慈帆忍不住唤他的名字,“你对我”
实在是太好了
“走吧,我们去找你的朋友。”李元靖牵起他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叮嘱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离我太远,知道了吗?”
“你不害怕吗?”易慈帆问他,“我们有可能真的遇到妖怪啊。”
“当然害怕了。”李元靖笑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但是就算害怕,也不得不去,不是吗?”
“是、是的”
易慈帆看向他们紧握的双手,虽然好像不是第一次牵手了,但是怎么说呢,感觉今天比之前还要更紧张啊。
28
分明太阳还好端端地坐在天上,一走进树林,易慈帆却感觉气温降了好几度,非但不觉得凉快,反而有一种脊背发毛的感觉。
李元靖走在他的身前,高而宽的后背给予了他很强的安全感,背影看起来十分可靠。
树林里连鸟叫声都没有,耳畔只有两个人行走在草丛里时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到了此时此刻,易慈帆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害怕的实感,他环顾四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暗自祈祷希望能尽快找到独自离开的云离。
“慈帆,你看前面。”李元靖突然出声,指向前方的树丛。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易慈帆隐约看见有一个人倚在树干上,似乎晕了过去。
“我先去看看,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李元靖警惕地说道。
易慈帆点了点头,“好。”
他注视着李元靖缓缓向树下的人走去,耳畔突然感受到一股凉风,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易慈帆松了口气,摸了摸发凉的耳朵,然后回头。
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眼前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李元靖,还是刚才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统统都消失了。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令易慈帆感到痛苦,他捂紧了胸口,快步向前,徒劳地寻找李元靖的身影。
在哪、在哪、在哪?!
惊恐的尖叫全都闷在了嗓子里,原来人在最害怕的时候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易慈帆掐住自己的喉咙,试图用痛苦强迫自己说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剧烈地喘气,大脑一片空白,身上冷汗直冒,耳畔只有从胸口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怕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易慈帆浑身一震,本能向后退去,却不慎被绊倒,差一点跌坐到地上。
之所以差一点,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反应很快,及时伸手,拦住他的腰将他拉了起来。
易慈帆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明眸皓齿,笑起来尽显少年风流意气。
“云离?”他喊出他的名字,疑惑道:“是你?”
云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人?”
“对了,李大哥!”易慈帆问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嗯?没有诶”云离作沉思状想了一会儿,“算了,别管他了,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不行,我得找到他——”
“找?可是你一个人怎么找?你们在哪里失散的?”
“我们”易慈帆顿了顿,突然问道:“云离,你的剑去哪儿了?”
“啊?我的剑啊”云离看向别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追妖怪的时候被妖怪夺走了”
“是这样啊。那妖怪很厉害吗?”
“我是打不过啦,所以我躲到了树上。”他指了指头顶,“然后就恰好遇到了你。我们之间很有缘,对吧?”
他凑到易慈帆的面前,声音慢慢变得有些异样,“说不定我们会很合得来呢?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上你了。”
易慈帆勉强镇定地说道:“是吗?你喜欢我?可是我们都是男子”
一边说,他一边慢慢地向后退。
云离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紧盯着那双圆形的杏眼,“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真心相爱——”
他牵起易慈帆的手,用双手紧紧地握住。
易慈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那双眼睛这样注视,他莫名感到了眩晕,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仿佛他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漩涡似的瞳孔中了一样。
“来吧”
“不”
“来吧,慈帆”
“不要!”
易慈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怎么也挣不开,而面前的云离的脸上则露出了难以描述的微笑表情。
眼看着就要被他拉进怀里,易慈帆急忙道:“你根本不是云离!快放开我!”
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易慈帆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跑。
云离一下子黑了脸,抬脚便追了上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易慈帆拼尽了全力,可仍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再快、再快一点!
挤压出肺部最后一丝空气,再次深呼吸,即使双腿已如灌铅般沉重,也要努力向前再跨一步,一定、一定不能被追上!
但是——
一定会被追上的吧?!
易慈帆在心中苦笑。
毕竟追在他身后的那个不是真正的云离,而是一个非人的妖怪啊!
他莽撞地向前跑,扑进高而密的草丛中,险些摔了一跤,眼前都是绿色的草叶,他辨不清方向,只能踉踉跄跄地凭感觉走。
就在这时,他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同时疑惑出声:“易慈帆?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慈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人,惊恐地说道:“放开我!”
说完他转过身又想要跑,却再一次被拉住。
云离见他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不得不放缓声音轻声地安抚他。
在他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是云离而不是妖怪之后,易慈帆才终于冷静下来,脱力似的跪坐到了地上。
云离也跟着他蹲下,看见他因为剧烈运动微微散开的头发,几缕碎发沾在他被薄汗覆盖的额头上,他的脸颊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红苹果一样的红色,可能因为之前太害怕了,他的眼角还留有泪痕,用手一揉,整个眼眶就都红了。甚至他的身体还在轻微颤抖,每呼吸一次,他就会不受控制地抖一下,云离握着他的手,因此能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状态。
易慈帆似乎也在为自己的身体反应感到羞愧,他咬住嘴唇,粉色的唇瓣立刻显出一种妖冶的红来,与他此刻微红的脸庞相得益彰,共同衬得他那双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更加惹人怜爱了。
“我我没事了”易慈帆说道,他收回自己的手想要站起来。
云离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用力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再安抚性地轻轻拍他的脊背,柔声说道:“别怕,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易慈帆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紧紧闭上双眼。下一秒,滚烫的泪水涌了出来。
他在他的怀里几乎悄无声息地哭泣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让云离觉得他比水中的月亮还要脆弱,掌下的脊背单薄得让人担心。云离不知道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明明早上还很帅气地替他解了围,现在却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才让你这样害怕?
云离看向他来时的方向,会是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