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半夜12点21分,距离时限只剩7个多小时。北京到上海的高铁至少需要8小时,在他们刚才的通话中本日末班车已经发出,走铁路线是行不通的。那么飞机呢?庄晓杰记得夜里倒是有几趟红眼航班,可春运期间京沪线的机票全线售罄,他好几位同事提前预定都落了空,临时起意更别想买到票。
排除各种可能,他断定潇潇雨歇明天来不了,劝自个儿安心上床睡觉。刚换过寝具,床单被套都透着阳光酥酥的清香,按理很催眠,可他却整宿睡不踏实,时而陷落在蛛网般的纷繁梦境中,时而被隐隐约约的头疼抽醒。窗外风沙沙啃食万物,像一群贪吃的蚕,又似一群尖酸的鬼窃窃私语,闹钟的也掺和进来,挥舞三根长短不一的刀剑追杀他。他沉重的呼吸声流成苦闷的泥浆,浸得棉被渐渐沉重,每隔几分钟便得掀一掀,同时睁眼看看窗外。黑夜毫无褪色迹象,令他深刻感受到时间的残暴。
什么时候才能到8点?
强烈的心理暗示促使他将闹铃设置到这一时间,又愕疑:
为什么要为8点钟苦等?
是在等潇潇雨歇?他会来吗?
不,不可能,他来不了……
可万一真来了呢?
不,他不会来的,一定不会……
他捂住额头,后脑一下一下用力撞枕头,骂自己太作,更因一种偶然的发现疎惶——什么时候开始,对潇潇雨歇的折磨竟成了自虐,以至于施加出去的伤害会成倍反弹回来,害他这般心如芒刺意乱神忙。
好几次无计可施的爬坐起身抓起手机,准备命令那个惹他烦乱的讨债鬼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准动,每次不等解开屏锁又丢下,他还不想认输,不想让那小子知道他已失去主张,无论如何都要维持身心独立性,不能丧失对自我的绝对控制力。
风摇撼玻璃,破碎似乎迫在眉睫,非生即死的僵持中,一线曙光终于钻透醲厚的黑暗向他递出救命绳索。他抓住这绳索颠颠倒倒起床,闹钟标记的时间是7点02分,再过58分钟他苦悬的心便能放下了,可越是这种时刻越不安宁,必须做一些事磨掉最后的刑期。
于是他洗澡刷牙换衣服吹头发,混到只剩10分钟时去厨房拧开燃气灶烧水煮面。本来煮方便面用小耳锅烧水足够,他故意用炸鸡腿的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用意仍是磨时间。面饼扔下锅随着沸腾水花翻滚,他的心也跟着滚,拿起手机盲目刷网页,默默灼急质问那该死的闹钟为何迟迟不响。
当全副感观都在为一种声音聚焦时,很容易被不按计划出现的异响惊动,就算是腾讯新闻提示音这样稀松平常的细小嗡鸣也着实令他吓了一跳,手一抖,自取灭亡的手机扑通落进滚开的汤锅,狂舞的面条立刻像茂盛的海藻将其吞没,还奉送他几点烫手的汤汁。
庄晓杰束手无策的呆立,胸腔里像爬进一只八爪鱼,无数强有力的吸盘紧紧抓住他的肺叶,人在窒息中暴躁,很想端起汤锅,连同煮毁的物品一股脑扔到窗户外面去。
突然,门铃响了。
他的怒气霎时教这轻弱的声响扑灭,不可遏制的战栗从脚底窜上来,魂不守舍时铃声又连响数次,频率十分急促,而门外的人好像一秒钟都难碍,很快不间断的按铃,分明是一位战地发报员在炮火中发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号。
庄晓杰转身走向那扇门,以强迫症的标准规定步幅速度,好似海啸拍打的堤岸,外强中干的垂死支撑。开门同时,闹钟终于开始滴哩哩打鸣,正好8点整,潇潇雨歇将自己送到他跟前。
“我没迟到吧?”
只见这讨债的小子斜倚门框,发梢下巴鼻尖睫毛全在大滴大滴淌汗,像才从蒸笼里逃出来,上身只穿着湿透的长袖t恤,其余的多半都扔在了路上。庄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