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直硌得慌,他想起那是刚才途经珠宝店买的戒指。职业缘故,她一天至少洗三四遍手,从头到脚,偶尔扎起来的头发上那根或朴素或花哨的皮筋就是唯一一点装饰。他取出来,悄悄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最小尺寸还有一些宽裕,吻着她的手背,脸上是自己也没能察觉的得逞般浓浓笑意。
再醒来时,还没完全从自己已经和东九区相隔十二小时的事实中做出回应,在吵个不停的出厂设置的闹钟里倏然睁眼,她翻了个身,□□着将眉头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从偏硬的床上支起身,放在床头上充电的手机就被黑暗里弹出来的一只漂亮有力的手熄灭了屏幕。
她茫然的发出一声沙哑的:“嗯?”熟悉的薄荷气息就倾覆过来:“醒了?”黑暗一度让时间和地点一同变得混乱,如同某天晌午醒来还以为是哪个阳光正盛的早上。她眨了几下眼睛,乱糟糟的头发在肩膀上披散着,嗅觉却在晦暗不明里异常敏锐:“国光?”
手冢国光打开了床头灯,骤然而来的鹅黄色暖光让她双眼微眯,细碎的光线顺着指缝挥洒进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连同手冢国光近在咫尺的眼睫和呼吸声一起让偌大的房间亮堂起来。刚刚苏醒的三日月昼一反常态的安静,很少开口,通常这个时候问她早餐想吃什么十有八九得到的答案是:“随便”,再多说几句大约也只会换来敷衍的,没精神的“嗯”“好”“行”,颇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她捞过手机,阿联酋航空的行程通知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发来了通知,似乎落地时东京有雨,她打了个哈欠,缓慢的扭头看向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的窗帘,亮出落地窗外纽约灯火璀璨的高级写字楼上的萤火和玻璃盒子顶端闪闪烁烁的红色信号灯,参差不齐的低矮房屋如同杂草一般混入其中,锈迹斑驳的水塔和她多年前旅经此地的场景分毫不差。
她看了一眼摆钟上的时间,有气无力的掀开被子,行动缓慢像条无精打采的水獭。手冢国光从窗口折回来,俯下身,撑住床沿,柔和的婆娑着她的脸庞:“还好吗?”
“嗯……”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手机屏幕又燃起光亮,line上有柳生比吕士发来的通知,说是忍足医生受邀去加州出席客座会议,需要一名助手。三日月昼蹙了蹙眉,紧接着带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给柳生比吕士回了电话:“喂——去加州肯定要竹财前辈或者八幡前辈啊。”
“按资历来说是这样。”柳生比吕士听起来像是被堵在了早高峰的十字路口,叹着气小声抱怨了一句“居然在早高峰发生追尾”,听筒里传来调整蓝牙耳机的窸窣响动:“但是你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资历和努力能解决的。”
脑袋一下子就因为手冢国光递过来的矿泉水而清醒了,口吻里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狂妄:“庆幸我现在在纽约吧,不然我现在就会跑去找山崎院长理论。”
“真是可悲,在别人看来不择手段才能得到的机会,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反而不值一提。”
“少说这种文邹邹的哲学家才说的话。”她捂着额头,为了如今蓬松且庞大的发量,她用了不少防脱发的产品,可以说是让大部分医学生羡慕的程度了:“等我回去再说吧,竹财前辈早上喜欢吃楼下便利店紫红色包装的炒面面包,看到通知肯定心情不好,记得帮他带早饭。”
“好。”
手机屏幕恢复了主菜单,她将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向后脑勺,露出讥诮的眉峰和料峭的唇角:“真的是……”随之而来的是浅浅的叹息和质疑:“真是让人想反抗都无从反抗。”
手冢国光怔了一下,倘若是受害的一方说出这种言辞无可辩驳,但三日月昼本身就属于受益的一方,高起点让她有比其他人更多获得成功的机会,难得是在她的词典里“道理”永远摆在第一位,或许有几分未经挫折的理想主义的幼稚:“我送你去机场。”
“不打算挽留一下我吗?”她洗了把脸,也就三分钟的功夫,一边扎头发一边从洗手间迈出来的三日月昼急匆匆的打住他无声的笑意:“算了,你还是不要挽留我了,千万不要挽留我,不然我肯定回不去的。”
声音里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似有若无的关切倒是从低沉的嗓音里潺潺流淌出来:“先吃点东西。”
通往肯尼迪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三日月昼蜷缩在副驾驶上,抱着一块三明治迅速咀嚼着,目光居无定所的放空着游荡。从急诊室见到一名坐在副驾驶上,在一场车祸里被撞的面目全非的患者后就产生了心理阴影,并非不可克服,但大多时候选择坐在后排。音响里放着《desperado》,是她之前留在他车里的从二手市场花高价买来的cd:“这是老鹰乐队销售量最差的一张唱片,可惜他们解散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嘿。”
初秋的夜风卷起她柔软的发梢,仰起头就能从天窗里看到跟着她走的月亮,她把换了张披头士的《let it be》,吉他伴奏顺着笔直的道路一直向前。手冢国光回想起高中时,他们一起乘着迹部家的私家车一起去神奈川乡下的事了,那天她也是这样懒懒散散的蜷缩着,衔着狗尾巴草哼着不成调的歌,闲适惬意和漫不经心的眼神温暖的像晌午晒过的棉花被子,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很容易吸引人来到她身边。
车子四平八稳的停在肯尼迪机场外的停车位上。他解开安全带,提醒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