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昭这话一出,裴方淙伪善的面容有一瞬的龟裂,他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攥紧。
诚如贺令昭所说,裴方淙三年前下场没中,去岁秋试他又下了一场,仍是名落孙山。但因为裴方淙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平素又惯会笼络人心,所以他没中之后,旁人都是各种好言安慰,只有贺令昭敢明晃晃在他心上插刀。
是以裴方淙还未说什么,素日与他交好的同窗,已经开始为裴方淙鸣不平了。
“贺二公子,裴兄乃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能言语这般刻薄!”
裴方淙眼睫低垂,只面色微微发白道:“李兄,你别这般说二郎。二郎说的没错,我两次下场皆名落孙山,确实没有资格为二郎解惑。”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瞬间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了,而与裴方淙交好的人,当即又争相开始讨伐贺令昭了。
贺令昭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裴方淙擅长笼络人心,每次这个时候,裴方淙只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势,他的拥趸者自会讨伐他。从前贺令昭总会被气的丧失理智,然后对裴方淙动手,但这一次,贺令昭心里却没泛起半分涟漪,他反倒惬意往后一靠,懒洋洋道:“都这么急着吠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也觉得,你们主子理亏,担心你们主子一张嘴说不过我?”
贺令昭这话,像是一巴掌扇了所有裴方淙拥趸者的脸。有人听出贺令昭是在骂他们狗腿子,当即气急败坏道:“贺令昭,看在同窗的份上,我等好言相劝,你竟然骂我等是,是……”
这帮人都是斯文的读书人,他们自是说不出‘狗腿子’这种话来。
“说你们是狗腿子这话吗?但我觉得我没说错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和裴方淙的事,裴方淙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们就开始争相的讨伐我,这种行径难道不像主子一发话,便争相狂吠的狗腿子吗?”
“你——!”“别你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我跟你主子说几句话。”贺令昭看向裴方淙,“裴方淙,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止一次,让你见到我绕道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是记性不好?还是耳背啊?”
说话间,贺令昭站起身,捏了捏拳头,作势便要朝裴方淙走过来。
裴方淙甚至已经做好贺令昭对他出手的准备了,但是素日与他交好的同窗们,却齐齐拦在面前,而且赵世恒和孔文礼等人也立刻拉住贺令昭。
孔文礼压低声音道:“贺兄,你忘了,你上次揍完裴方淙被徐祭酒勒令在府里思过一事了?”
贺令昭不置可否,只看向裴方淙。
裴方淙的拥趸者中,有人大着胆子道:“贺令昭,这里是太学,你今日若敢再对裴兄动手,明日我等便去宫门前静坐,向陛下要个说法。”
贺令昭啧了一声,正要往前一步,赵世恒立刻扑过来,紧紧抱住他,不住道:“贺兄,冷静,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其他狐朋狗友见状,也是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腿的抱腿,生怕贺令昭一冲动又犯下大错。
一帮人攀在贺令昭身上,贺令昭别说去揍裴方淙,就是往前走一步都不行。贺令昭只得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行,今日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饶他裴方淙一次。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我贺令昭和他裴方淙此生势不两立,他裴方淙日后若见了我,最好是有多远就滚多远,若他还敢顶着这张虚伪的脸往我面前凑,那我就当他是在挑衅我,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贺二公子,你——!”
有人气愤的想反驳,但贺令昭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贺令昭直接又道:“哦,对了,裴方淙的脑子和耳朵都不好,从前这种话我跟他说了不止一次,他总是记不住,日后你们可要记得时时提醒他,别让他犯了我的忌讳。”
裴方淙的拥趸者被贺令昭这话气的个个胸膛起伏,但贺令昭却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低喝道:“放手。”
这帮狐朋狗友们见贺令昭不像是还会再动手的模样,便齐齐松手了。
贺令昭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看了裴方淙一眼,转身一面走,一面朗声道:“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彼何人斯,裴氏方淙也。1”
裴方淙的拥趸者听到这话,个个被气的半死,但贺令昭已经领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而不远处徐祭酒等人也闻讯赶来了,这帮人只得憋屈的闭嘴了。
而一贯擅于伪装的裴方淙,被贺令昭这番气的差点破了功。
更准确的说,不止是贺令昭这番话,还有先前贺令昭当着众人面说的那番话。贺令昭直接把他的态度摆到了明面上,自己日后若想再接近激怒贺令昭,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裴方淙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憎恨。
自娶了沈知韫那个才女之后,贺令昭倒是聪明了不少,都知道用脑子解决问题了。而其他同窗则七嘴八舌的安抚起了裴方淙,裴方淙眼脸低垂,只做出一副哀伤的模样,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眼底的算计。
而贺令昭他们一行人离开裴方淙的视线之后,赵世恒和孔文礼就一左一右揽着贺令昭,孔文礼毫不吝啬称赞:“贺兄,可以啊你!我有生之年都没想过,能从你这张嘴里,听到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现在你不是听见了吗?”赵世恒拨开孔文礼,好奇问,“贺二,你最后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你说完之后,裴方淙他们一群人脸都绿了。”
贺令昭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啪啪两下拍开他们的手,提醒道:“没事多读点书吧你们。”说完,他昂首挺胸,像只得胜的孔雀般傲娇的走了。
赵世恒和孔文礼:“……”
裴方淙的拥趸者没在贺令昭这里讨到好,便又一股脑儿去找徐祭酒,让徐祭酒给裴方淙做主。
徐祭酒听完他们说完之后,便摆摆手:“同窗之间争辩几句是常有的事,若我出面,反倒还伤了你们同窗之间的和气。”
“祭酒……”
有人正欲出声,徐祭酒却看向裴方淙,先一步道:“你觉得呢?”
太学人才济济,裴方淙的学问只能算是中等,但他的脾性却是出了名的好,再加上之前他与贺令昭闹过几次矛盾,所以徐祭酒记住了他这个人。
贺令昭那就是个混不吝的,此番他没动手,徐祭酒觉得万幸的同时,也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方淙自是明白徐祭酒的意思,他便道:“祭酒言之有理。”如今裴方淙这个事主都这么说了,其他学子也没办法再为他争什么了。徐祭酒拍了拍裴方淙的肩膀,安抚道:“老夫知道,此事让你受委屈了,回头我会去训诫贺令昭的。只是贺令昭素来对你有成见,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日后尽量离他远一些。”同时也算是为他着想了。
裴方淙应了,而后礼仪周全向徐祭酒行过礼,然后与一帮要为他讨公道的同窗离开了。
徐祭酒坐在椅子上,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是怪事。贺令昭这人虽然混不吝,但他在太学顶多是上课睡觉,或者隔三差五翻墙逃学,但从来没欺辱过除了裴方淙之外的同窗。
不过既然告到他这里了,徐祭酒还是免不了让人将贺令昭叫过来。
贺令昭今日着急回去见沈知韫,也没功夫听徐祭酒细说,所以徐祭酒只起了话头,就被贺令昭打断了:“徐老头,这次我没对裴方淙那个狗东西动手,你为什么还要对着我念经?”
徐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