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一望无际的漆黑或许并非它的本色?这分明是有深有浅,有浓有淡的夜色,也不对,再一看像是床帐叠影——嗯?

我醒了。

何时醒的?或者,应问我是何时睡过去的。

隐约记得这疯狗好像哭了,然后……然后便没了印象。

他那副模样倒像是我强迫了他…真是恶心人。

手一动摸到一片温热,我这才意识到我被他抱在怀里了。

我抽出手,他还没醒,只是发出细碎哼声埋首在我颈间。

妖力既然解了,你又不醒,这就不怪我了——一掌劈在他颈侧,死不了,只是睡得更沉而已。

我踢开他,披衣下床。

这畜牲没轻没重,我像个老者般步履蹒跚,慢慢走到案几旁。

原本趴在案几的祁宸渊闻声醒来起身要扶我:“阿易你……”

我扶着案几倒了杯水喝,天色已晚,水也凉了个透彻。

我晃晃悠悠又倒了一杯递给他。

他没接……嗐,本来也不是给他喝的。

我扬手将水泼到他脸上:“我如今这般,不都是你害的?”

我喝着水,他没了声,夜也静了片刻。

“带着你的扇子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阿易,从前的情分……”

“情分?情分便是我没想过要杀你,别的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我抬手抚上他的脸,笑道:“‘可是’早被你一杯热茶浇干净了,那日我说的足够明了。

他欲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我不愿再听了。手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无声劈在他颈侧,任他晕倒在地。

嗯?这就晕了?那我要修为有何用,心中一嗤,看了看窗外。

拿了剑,带着锦囊,我混着月色出门。

万丈白练如故,青崖倒是藏匿在夜中,孤零零的小院也渐渐远远落在我身后。

“且慢呐且慢,我又要寻个新去处了,这里有山有水好景色,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且慢不会给我回应,剑刃蓄坠寒光,衬着寂静也凉了不少。

不过,“你还要藏多久?”我停住了脚步,周围林遭寂寂,树影重重叠叠延伸向远方,轻云遮月后又是云追风去,霁月复现,透过叶影落在地上的淡薄月光依旧无声无息,却染上了若隐若现的幽冷白兰暗香。

“不愿出来?那怎么不连着气息一并遮去?”

“子殷。”

身影终于现在我面前,多年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如潭,冻霜般淡淡凝望着我。

这就对了,他们二人既能寻到我,想这魔界的尊主更不必说了。

我不过一个修为尽失的修士又怎么能轻易在那两人面前离开,至于为何是莫名其妙都睡着了,呵,子殷的心思我几时猜的到?他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

“你……”我欲要说些什么,忽得眼前发黑,头晕目沉之间我恍惚想到今日我好像还没吃饭——

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原本一日三食我是不曾变过的,若非今日那二人扰我清静……我岂会…岂会…

我晕了过去,独在清醒依稀间嗅到白兰气息愈浓,像是往日悠远岁月中的归途,现出昨日的初见。

楚娘子总爱将“风尘”挂在嘴边,却从未对我解释过什么叫“风尘”。沈瑜风虽教我识字,但“风尘”一词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

我连问都不知如何问。

日子慢慢悠悠的晃过,我才发觉我好像许久没有见过我娘了。

自我记事起,我娘对我时好时坏。

她对我好,她有时会唱曲哄着我睡觉,会抱着我亲亲我的脸,会将好吃的都给我,会夸我懂事又乖巧,会在别人打我时挡在我的身前,也会在别人骂我后默默地抱着我。

她对我不好,她会因我接了别人的东西而骂我,有时也会在半夜掐我的脖子,待我醒来又抱着我恸哭说这是娘的错错。

她教会我喊她娘却又让我叫她姐姐,她让我笑着对别人却又对我说难过就应该哭。

我与她亲近又不亲近,有时候会很想呆在她的身边,有时又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很好。

我不敢去前楼找她,她也不出现在后院,我没有忘了她,只是常常想不到她。

这日,天刚蒙亮我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闭上,但好像刚刚看到了个黑影……

我又微微睁眼睛——床边真的有黑影!

瞬间就清醒了,我蒙上被子往床里面缩,一定看不见我,一定看不见我……

“阿然,你醒了吗?”是娘的声音!

我被子掀起被子,向她移过去,仰起脸对她笑。她将我抱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背说:“是娘不好,让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

“阿然懂事,阿然乖巧,阿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她搂着我笑。

我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娘也是我……”我未写完,便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谁教给你的?谁教给你的!”我娘突然变得很凶,抓着我的手腕有些疼。

我手腕动了动想要挣开,被她紧紧抓住,疾声问着我:“楚娘子不会教你,青楼里的人也不会教你,到底是谁教给你的!是谁!!”

我被她吓地哭了出来,泪水从眼眶涌出。转眼她又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抱入怀中,柔声问道:“阿然,告诉娘是谁教你的好不好,嗯?”

我点点头,在她手心写道:“沈……”

这次我还是没写完就被她一把推开,我摔到床上,有点疼,又扭头看她。她像是被吓到一般,退后几步,外头隐约的光透过窗棂斑驳地照在她的脸上,似明似暗,她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

而我不知道的是,再次见到我娘却是她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个花灯节,我听厨房的姐姐们说过,这是个很好的节日,在这天街上会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往年我娘不带我去,但今年却不同了,我娘不管我了。

于是,傍晚沈瑜风问我的时候,我在他手中兴奋地写了“想去”。他摸摸我的头说他今日一定带我去,我高兴的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楚”。他笑着点点头说我只管跟他出去玩,不用想这么多,我也对他笑着点点头。

花灯节真是热闹啊,街上满满的都是人,有表演喷火的,耍球的,还有戏小猴的,我没见过小猴,沈瑜风说让我多看看记住它。还有卖各种吃食,器具,饰品的,他也买了面具戴在脸上,我被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弯弯的。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指了指对面吆喝的糖葫芦。

“好,我们去买。”

“小公子!卖糖葫芦吗,十文钱一串!我卖了十几年,好吃得很呦!”

“老丈,来一串。”他将我放下,准备掏钱,我围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蹦蹦跳跳等待糖葫芦,谁知脚下不留神,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摔倒在地。沈瑜风扶着我起来,可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拍拍我身上的土,又掏出帕子将我手上的泥土擦净。

接过糖葫芦递给我:“不哭,不哭,阿然不是想吃吗?再不吃它就不好吃了。”我以信为真含着眼泪咬了一口,他摸摸我的头,将我抱起,说天也晚了,问我要不要回去睡觉。

是该回去了,我点点头。但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偷偷想着若是以后也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他抱着我走在回去的路上,问我糖葫芦好不好吃,我点点头,咬着糖葫芦对他笑。

“哦?这样吗?有多好吃我也想尝尝。”

他想吃我当然会给他。

我拿着糖葫芦移到他嘴边,将面具从下面微微掀起,可发现他走着路这样容易被小木棍尖端刺到,但我的手很脏又不能将糖葫芦抓下来给他。

我想了想,咬住一个糖葫芦扯下来,将他的面具再次掀起,我咬着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我以前看见青楼的姐姐们也是这样给贵人们的喂东西吃,可是他怎么不张嘴?那些人看着都很高兴,可是他为什么不笑?

我咬着糖葫芦蹭了蹭他的嘴。

不是要吃吗?为什么不吃呢?

他这才缓缓张开嘴,咬住了糖葫芦。我松开嘴,又将他的面具扶正,对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前方,好像要到家了。

远远的看着那里火光闪烁还以为是彩灯,凑近了再看,哪里是什么彩灯,是熊熊烈火,是焚烧的青楼。

四周的人们慌忙地提着水去灭火,但火势没有一点减弱的痕迹。

我急得要跳下去,我娘在里面,楚娘子也在里面,青楼的姐姐们还在里面,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喊叫,他们在说救命啊,可沈瑜风抱着我不近不远的站在一处,说危险的地方阿然还是留在这好,不要过去。

可我怎么能不回去?那时我的家啊。

我挣扎着要跳下来,可是沈瑜风紧紧抱着我,我还是动不了。

我急得快要哭时,他终于带我走近那正在燃烧的地方。

然后,我见到了我娘。

房梁被烧地落下来,阻断了她们能逃出去的路,我看见青楼的姐姐们抱作一团,哭喊嘶叫。火光之间,我娘的身影露了出来,我拼命向她招手她才看到了我,原本急切的神情被笑容取而代之,她先是对我笑了笑,才注意到抱住我的人。我看到,我娘跪了下来,她好像在对我们磕头。

直至这时,沈瑜风才将我放下来,掀下他的面具。

我看到他在对我娘笑。

我又转头看向我娘,她跪在地上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更觉得,是…惊恐。

她像是回过神来,猛地扭头看向我,开口向我喊,可是四周嘈杂我听不清,模模糊糊看着她的口型好像是——

沈瑜风蹲下身半搂着我,贴着我的脸看向大火,我听见他的笑声了,他对我说:“阿然你瞧,这烟花多好看啊,你看这个木梁要掉下来了——”

“阿然,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为什么不笑?”

“呀,塌了—哈哈哈哈……”

塌了,没了,都没了,我娘没了,楚娘子没了,青楼的姐姐们也没了,我放在房间角落的纸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无声的哭起来,泪流的越来越多,身边的沈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笑声,起身将我摁在他怀中,摸着我的头,轻轻说:“阿然啊,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可我恍恍惚惚间,好像想起我娘刚刚说的话了。

她说——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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