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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像码头的集装箱,被狂风骤雨卷起,落入翻滚的海潮里摇晃。

汗水、体液与呼吸糅杂的闷浊充斥房间,哨兵与向导的结合热挥之不去,浓烈地释放、填满每道缝隙。

伴随肢体撞击,十七岁男生结实凌厉的肌肉也随之伸展又紧绷。梁拙扬手撑床两侧,把雌伏的男人完全笼罩于身下。两人的下体密不透风嵌合,阴茎每次强硬地进入,都发出黏腻的响声。

窗外的电闪雷鸣掩去了房中激烈的性事,梁拙杨低着眼睛,汗珠自短发滴落。周斟撅起臀部趴跪在皱巴巴的床单里,赤裸的背脊拉出脆弱弧线。梁拙杨呼吸重了重,掰开对方湿软的臀缝,浅浅抽出之后,就又猛地一撞,狠狠肏进身下之人的身躯。

周斟被撞得身体一耸,面庞埋进枕头里,呻吟也被捂得沉闷压抑,令人很难分辨痛楚还是快感。他肩膀缩了起来,隔着布满痕迹与体液的肌肤,肩胛骨颤栗着,莫名让梁拙扬联想到被钉成标本、哀婉挣扎的蝶。

这个意象让梁拙扬口干舌燥。

他俯下身去,把周斟抓扯床单的两只手握入掌心,十指交扣,不住亲吮周斟汗涔涔的黑发、后颈与背脊,胯骨耸动,愈发凶狠地撞击。

似乎被撞得太痛了,周斟双膝往前爬,下意识做出一个抵抗的动作。梁拙扬握住他足踝把他拖回来,压在对方身上,阴茎破开甬道,往更深处挞伐。

“呃!”周斟的牙关被硬生生撬开。

一旦发出声音,竟再也控制不住,一声一声从喉咙里泄出。

周斟承受不住地说:“够了,停下……”

梁拙扬没有照做,按着周斟躺在床上,把起周斟一条腿,插入软烂的密处。

“小拙!”周斟哑了嗓子。

梁拙杨一顿,鼻梁压住周斟后颈,胸腔挥不去的戾气驱使他发泄道:“你不是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图新鲜吗?两个男人上床这种事,难道新鲜就能做?还是周斟哥跟其他人这样玩过?”

即使身体已经疲累不堪,但被沉甸甸的性器碾压前列腺,周斟还是生理性地产生了反应。快感从后腰攀满全身,周斟颤了颤,一个哆嗦,被梁拙杨握着腿射出已经稀薄的精液。

不等周斟情潮褪去,梁拙杨把周斟翻到正面,架高腿要继续,面颊忽地擦过痛意。

梁拙扬偏过头,过两秒才意识到,周斟收着力扇了他一掌。

“梁拙杨!”周斟眼眶发红,“你弄疼我了!”

周斟委屈的鼻音把梁拙扬的神智拉回了几分。他打住动作。

“……很疼吗?”梁拙扬慌张问。

“疼,”周斟吸吸鼻子,“疼死了……”

梁拙扬的气息一下子静下来,房间里所有的失控与狂乱,如同一场地震四分五裂的万物,倏然坠回地面。好一会儿,梁拙扬没能发出声音。

他在做什么?

“对不起。”梁拙扬匆匆退出来,小心放下周斟双腿,弯腰检查他下体。这一看梁拙扬脸色变了。周斟的下体被他操得肿胀不堪,穴肉湿淋淋翻出来,泛着红肿血丝。再做下去只怕会出血。梁拙大脑空白,不清楚自己被什么魔怔,冲周斟发这样的疯。

他手忙脚乱起身,拉开书桌抽屉,找到之前扔在里面没管的膏药,涂抹周斟受伤的后穴。

周斟被膏体的冰凉激得哆嗦。

“我给你上点药。”梁拙扬连忙抚摸周斟疼出汗的腿根,“你听话……”

不知何时失的控。

最开始,他只是抱着周斟,贴在周斟耳边,细细碎碎倾诉自己的想法。然后两人绵长地接吻。他把周斟压在床上,解开周斟衣服,抚摸、扩张,分开腿进入。

但后来,或许他们一个哨兵一个向导,或许让人情不自禁的结合热,又或许今夜持续不停、扰人心烦的暴雨,一切脱轨了。梁拙扬的动作变得粗暴,几乎凌虐地侵犯周斟。

梁拙扬沉默地低下脑袋。

“怎么了?”周斟碰碰他,“别担心,上过药,没那么疼了。”

“我不该弄疼你,”梁拙扬闷声说,似乎正面对一种他从没面对过,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绪,神色写满无措与自责,“但是……我控制不住。”

周斟静了静,拉起梁拙扬的手:“你躺下来。”

梁拙扬待在床上没动弹。

“我想要你躺下来,”周斟重复一遍,“我有点冷,还有些疼,你抱抱我。”

梁拙扬这才听话地躺下。

“不要认为自己远不如我,”周斟靠在梁拙杨肩头,指尖轻抚梁拙杨眉骨。两人心脏跳动,温热撞击彼此胸膛,“你很快会成长起来,变得比其他人更厉害。不对,比所有人都厉害。”

梁拙杨扯扯嘴角:“安慰我。”

恍惚之色掠过周斟面庞。他伸手把梁拙扬抱紧,仿佛害怕失去、无法掌控局面的人,不是十七岁的梁拙杨,而是二十四岁的自己。台灯的光线在梁拙杨下颌处留下一道阴影。周斟瞧着那道阴影:“我没有安慰你,事实就是如此。”

“你是特别的,”周斟的语气轻了轻,“小拙,你不明白……你是特别的。”

周斟的嗓音很淡,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变成最动人心弦的情话。梁拙扬心底的混乱与躁动消散了,一错不错看向周斟,语速很慢地确认:“你真的这样认为?”

仔细打量,梁拙杨的眉眼锋利了几分,正朝俊朗的青年过渡。周斟睁着黑眸,静静瞧他一阵,勾起嘴角,很轻地笑了。

寂寞又温柔的,如银色月光漂浮的夜晚,从指缝间流逝的风。

梁拙扬一时看呆了。

等他回神,他按捺不住压上去,宣告主权地重重含住周斟的唇。

周斟搂住梁拙杨脖子,手指插进对方有些粗硬的短发里,主动打开牙关,纵容对方在自己口腔里肆虐。

分开时,潮湿的嘴唇,牵连一缕银丝。

周斟呼吸紊乱,满脸情欲绯红。他摩挲梁拙扬分明的腹肌:“还有时间呢,继续吗?”

情欲的燥热重新在空气里点燃。

床板晃动,肢体交媾,周斟嘶哑地喊了好几次梁拙杨的名字,像是皮肤饥渴的融化还不够,还需一遍一遍以呼喊确认对方的存在。梁拙扬心中被奇异的情绪灌满。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浑身湿透、狼狈跑来的周斟,被整个世界远远地推开了。周斟需要他,比需要整个世界还需要他。

即使他让周斟无措、让周斟难过、甚至让周斟疼痛。

周斟急促喘息,黑眸涣散失神,再次抵达高潮。热液从夹紧的腿间喷出,浇在两人腿上、床单上。

一片狼藉。

梁拙扬眼神暗暗的、沉沉的。他看也没看混乱泥泞的床单,抱周斟放在腿上,将他的脑袋扳到一侧,呼吸粗重地索吻,嵌牢周斟痉挛的躯体,射在了哨兵腹腔深处。

嘀嗒,嘀嗒,嘀嗒。

——雨不是停了吗。

梁拙扬明明记得,他换好床单,把周斟放到床上时,暴雨已经停歇,为了让新鲜空气进来,他还特意将窗推开了一条缝。

梁拙杨抬头,发现自己又置身于那个大雾弥漫的空间。他往前走去,走着走着,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雾气里。

少年蜷在角落,脸埋进膝盖。梁拙扬走到他面前,试探喊:“周斟。”

周斟受惊抬头:“你是谁?”

不记得见过我了?梁拙扬默默想,仔细打量少年面孔,直到少年被梁拙扬的目光盯得局促起来,不安地动动肩膀。

梁拙杨轻声问:“你多大?”

“十三岁。”周斟说。

“十三……”梁拙扬笑了,“我怎么会看到十三岁的你。”

“你认识我?可是,我没见过你呀。”

梁拙扬没有解释,脱掉外套拢住对方单薄的躯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衣服里散发一股体温的暖意,周斟低下双眸,明明对谁都没说过的事,他竟回答了眼前的陌生人:“这里没有别人。”

“什么?”

“这里只有我,每次我做错了,就会被关在这里。”

梁拙扬一怔:“谁关你?你做错了什么?”

“他不在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和住在河对岸的铃一起救了只小鹿。我俩本来打算把小鹿的伤养好就放回森林……但他发现了,他很生气,要我当着铃的面杀死小鹿。”

周斟举起左手:“哥哥,我就是用这只手,掏出了小鹿的心脏。”

梁拙扬直勾勾看着周斟手臂的血迹,陡地想起上次梦境,周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怒意蹭地冲撞胸口:“他是谁?”

“不要问我!”周斟忽然尖叫,似乎十分抵触这个问题。气流急涌,地面随之震动,梁拙扬一愣,赶忙安抚地搂住周斟:“好好,我不问了,你别怕。”

周斟脸色惨白,靠在梁拙扬怀中,小口小口吸气。

“……你怎么会在这呢,哥哥。”

被这个陌生的哥哥拥抱,周斟一直觉得冷的身体也似乎暖和起来,不由怔怔问道。

“我吗?”梁拙扬重新打量四周,想了想,缓缓说,“我在这里,或许是为了见到你吧。”

“见我?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现在没法回答你,”梁拙杨笑了笑,摸摸少年柔软的黑发,“我们一起找答案好不好?”

周斟手抚面颊,指尖触及细微湿润。半睡半醒时,他又掉了泪。

说不清因由,像体内最幽暗冰冷的地方,也被温热的风吹拂,然后那热风变成液体,从眼眶滑落。

周斟打算起身,有人从后头拦住他:“不准偷偷走掉。”

梁拙扬的嗓音混杂睡意,像在跟周斟撒娇。周斟也好不到哪去,酒精还没完全消退,骨头又被梁拙扬折腾得快散架。他嗯了声,拍拍梁拙扬压在身上的爪子:“我不走,我去洗手间。”

梁拙扬这才松开手臂。周斟下床,意识不大清醒地往外走,还以为在自己家,顺手便推开了眼前的门。

吸尘器发出嗡鸣,宋婉惊讶扭头:“儿子!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梁拙扬刷地从床上弹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试图拽周斟回房,但来不及了,宋婉石化地抓住吸尘器,盯着清晨从自己儿子卧室堂而皇之走出的男人。

好巧不巧,梁父也起床了,从卧室出来,一手伸进大裤衩里挠痒,一手捂住鼻子打哈欠。

没走两步,他的身形同样石化。

四道视线齐刷刷落向门口。

事已至此,梁拙扬索性挡在周斟前头:“爸,妈,介绍一下,周斟。”

梁父一迭声哦哦哦,把正放在大裤衩里挠痒的手抽出来。

“幸会幸会,我是梁拙扬父亲。”

周斟面色凝重地后退一步。

梁拙扬一把拍掉他爸的手:“你洗手了吗就跟人握手,赶紧去洗手吧。”

今天梁家的早饭罕见推迟到了十点。宋婉搬出准备国宴的架势,上了桌满汉全席。

“没什么吃的,都是家常菜。”宋婉紧张笑笑。

周斟端坐在餐桌边,拿起筷子,夹菜递入嘴中。

他吃饭时候脸上没有表情,吃得也很慢,夹筷子的动作显得不情不愿,以至于宋婉怀疑自己做得不合周斟胃口。

饭桌气氛紧绷。平时宋婉爱说话,张家长李家短,念叨得梁父和梁拙扬耳朵起茧。今天她战斗力大损,考虑到自己乃一家之主,梁父清清嗓子,哈哈大笑道:“少校今年贵庚?”

饭桌上冷场了几秒。

周斟:“……二十四。”

“二十四,好,好!”梁父笑得更大声了,“你比梁拙杨大七岁。你上小学时,小拙还没受精呢!”

这次冷场的时间更长了。

周斟没接腔,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他眉目冷冽,让人感到不可冒犯。宋婉在桌子底下狠狠踩梁父一脚,用眼神骂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梁父同样明白到自己在说蠢话。但就像在公司接受领导考察,心中忐忑,蠢话自动往外迸:“怎么大清早就在小拙房间啊?”

是在表达不满?

周斟不知怎么说,只好陈述事实:“不是今早,昨晚就在。”

他的回应被梁拙扬父母立即解读成不耐烦。宋婉又踩了梁父一脚,梁父急中生蠢,迸出一句:“在小拙房间一直待到现在?”

周斟一下子僵住了。

饭桌上涌起更强的低气压。梁父后背出汗,勉强笑道:“呃,吃饭,吃饭!”

“——抱歉,”周斟推开椅子,“我去趟洗手间。”

等周斟走进洗手间,宋婉疯狂掐梁父:“你看看你说的蠢话!有你这么聊天的吗!他肯定生气了!”

“周斟哥没生气,”梁拙杨叹口气,放下筷子,“你们别一惊一乍,搞得他紧张。”

“你干嘛去?”宋婉眼尖地问。

“洗手间没纸了。”梁拙扬丢下话。

周斟的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撑着盥洗台,不断深吸气,仍然难以缓解内心焦躁。梁拙扬的家庭太完整了,到处充斥生活痕迹,杂乱得令他无所适从,如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好想走……

正进行激烈的心理建设,洗手间的门被敲响:“周斟哥,洗手间纸没了,我放一卷进来。”

周斟没做他想,走过去给梁拙扬开门。外面的人一个闪身进来,反手落锁,把周斟推到墙边咬住了唇。

亲吻猝不及防,周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压低嗓音提醒:“你爸妈还在外头!”

他难为情又不敢发作的模样,落在梁拙扬眼中,要多勾人有多勾人。梁拙扬忍不住笑道:“你跟我做的时候,他们就睡隔壁,比现在从洗手间到餐厅近多了。”

周斟神色一滞。

“我们做得那么激烈,你又哭又叫的……床都快散架,他们肯定都听到了。”

周斟窘迫不已,要推开梁拙扬,梁拙扬却拿身体挡住他。周斟急道:“别闹小拙!”

梁拙杨见好就收,贴着周斟闷笑:“骗你的,我爸妈不住隔壁,中间隔了浴室呢。而且他们睡觉特别沉,雷都打不醒,昨晚下那么大雨,什么都听不到的。”

周斟被他蹭得双膝发软,有气无力说:“我在这,你爸妈是不是不高兴?”

“他们没不高兴,我妈要是不高兴,能给你做这么多吃的。还有我爸,把他珍藏的陈年老酒都拿了出来。”

餐桌上的确放了一瓶没开封的白酒,周斟还纳闷,怎么梁拙扬家早饭就喝烈酒?

“不过我爸太怂,没敢喊你喝。”

“原来你爸希望我陪他喝酒,”周斟认真道,“那我待会陪他喝几杯。”

梁拙扬脑海浮现昨晚喝醉后柔软迷蒙的周斟,脱口说:“你不准喝。”

周斟被梁拙扬的语气弄得一怔。

“我跟你说,我爸妈才是真的紧张。”梁拙杨错开话题,“你在他们眼中是名人,普通人哪有机会见到。我爸都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再说,我在呢。”梁拙扬握起周斟一只手。周斟脑子懵懵的,不知是不是酒精还没完全消化掉,怔怔看着梁拙扬偏过脸,张开齿,把他的手指放进口腔里吮吸。

周斟头皮陡地发麻。

在彻底站不稳之前,梁拙扬把他的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放好卷纸离开了洗手间。

周斟慢吞吞返回餐厅,继续用餐。

气氛静谧,梁父挨了教训,不敢吱声。周斟沉默地吞咽食物,突然啪地一响,重重放下碗筷。

宋婉吓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周斟竭力压下慌乱,按住后腰上梁拙扬乱动的手,“阿姨你做的菜很好吃。”

宋婉顿时眉开眼笑:“合你胃口?”

“嗯。”周斟连忙点头。

“那就好,还担心你不喜欢呢!”宋婉的忐忑一扫而光,兴奋地说起话来。

梁拙扬也不知道回事,总不老实,被周斟控住手腕,就用指尖去勾周斟指尖。

周斟烦躁地皱了皱眉。

“——你俩接着吃。”梁拙杨突然插话,“我带周斟哥去参观下我的房间。”

周斟迫不及待要离开,立刻起身跟对方上楼。等梁拙扬关了门,回到只有两人的状态,他这才放松下来,解开衣扣靠坐在椅上。

交错的红痕从衣襟间露出。梁拙扬扫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

周斟没察觉梁拙扬钉在自己皮肤上的眼神。翻来覆去被操了大半晚上,没睡几个钟头,腰膝都是软的,又要强打精神应付梁拙扬父母,他只觉得疲惫。

很快,周斟眼皮打架,睡意不可抗地涌起。快睡着时,他的唇被压住了。周斟睁不开眼,扬了扬脖子,迷迷糊糊回应。梁拙杨亲他一阵,把他抱到床上。

“困了?”声音压在周斟耳侧。

梁拙扬变声了,声线低沉、不冷不热,有种水珠打在磨砂玻璃上的质感,越近越动听。

“你睡吧,睡好了再起来。”梁拙扬帮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意识昏昏,周斟倦得任由梁拙杨摆弄。睡着前最后一段模糊、不确定的印象,是梁拙扬似乎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周斟哥,你有没有在梦里见过我?

——我的梦吗?

我的梦是意识碎片构成的幽闭空间。那些空间切割了我十五岁以前的记忆,把我永远地困顿其中。

我怎么会在令我自己都厌恶的梦里见到你,小拙?

我不希望你知道我的过去。

知道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肮脏、不堪的我。

这一觉周斟睡得很沉。傍晚醒来,梁拙扬不在卧室。桌上留了字条,说他在楼下帮他妈妈干活,要是周斟不想下楼,待在卧室等他就好。

周斟环顾眼前的卧室。

卧室不大,物品倒真不少。书桌角落整齐摆了一排魔方,从三阶到九阶,每个都复原成了整面。周斟拿起一个四阶的转乱,尝试好阵子也没能恢复原貌,只好悄默默又放回去。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柜子里塞满各式各样的漫画、和模型,最上面一排摆了几本相册。周斟抽出相册,发现都是梁拙扬的照片。

有跟家人的,有跟朋友的,也有自己一个人的。梁拙杨拍照时没有一张能端正站着,即使穿白衬衣黑西裤的初中毕业照,也要搂住同学脖子往上跳,把同学弄得龇牙咧嘴。

周斟嘴角勾了勾,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他一页页往后翻,就仿佛在注视梁拙杨长大。相册最后一页,他见到了高中的梁拙扬。

梁拙扬在操场上,穿帝国一高的运动服,背景的屏幕播放校运会宣传片。照片除了他还有另一个男生,男生的脚踝扭伤了,看样子疼得厉害,脸色发白,嘴唇死死抿着。梁拙扬半跪在男生面前,抓着男生脚踝和冰敷袋,帮对方处理伤口。

周斟的神色凝住了。

因为梁拙杨的表情。

似乎想转移男生注意力,分散扭伤的疼痛,梁拙杨仰起脑袋,正朝受伤的男生笑着说什么。他的笑意里透出随意与亲昵,即使对方脸色冷冷的,爱搭不理的样子。

周斟认识被梁拙扬照顾的男生。贝云冰,与梁拙杨同班,是他们班表现最优异的哨兵。

周斟垂下眼睛,想把照片放回去,指尖一抖,没拿稳掉落在地。他弯腰捡起照片时,发现背面还写了一段字迹娟秀的话语。

“5月27日,天气晴:今天小拙高中举办校运会,邀请家长参加,我也去瞧了瞧。小拙跟隔壁的云云关系很好嘛,看见云云扭伤脚,自己的比赛都放弃了。平时还担心两人不对付,是我想多了!希望他俩一直是好朋友!”

暮色逝去,夜幕像灰尘一层层铺入房间。

卧室的门被人推开。

“周斟哥——”梁拙扬走进来,打算喊周斟下楼吃晚饭,话没说完,突然注意到周斟手里拿着的东西。他脸色变了变,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抢走了那篇被他妈妈郑重装裱进相框的作文。

草,搞什么?

这么羞耻的小学生作文竟然被周斟本人看到了!

“……你写的?”周斟蹙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我!”梁拙扬尴尬地澄清,“是贝云冰写的。”

“……”

又是贝云冰。

梁拙扬急于自证清白,以至于没察觉周斟忽然安静的气息。

“小学的时候我跟他一个班,每次我懒得写作业,就抄他的答案或者直接把他写的东西拿过来……啧,总之你别看了,八百年前的东西。”

周斟轻声问:“你跟他很熟?”

“他家就住隔壁。”梁拙杨指了指窗外,“我跟他小学当了六年同班同学,没想到高中又分到一个班。不过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管在哪里,他总能拿到最好的成绩……”

周斟似乎没听梁拙扬说什么,他再次问:“很熟吗?”

“很熟,倒也不算。”梁拙扬愣了愣。比起孙辰和林锐书,仔细想地话,他跟贝云冰的关系,似乎又有些不同。

“……不熟,”周斟垂下眼睫,望着地面阴影,低不可闻开口,“不熟,怎么自己的比赛都放弃了,也要跑去照顾别人呢。”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自言自语。梁拙扬一时没听清:“你刚才问我什么?”

周斟没有接腔。

梁拙杨抬眼看去,忽然发觉,不知何时,眼前男人的神情变得阴郁。

梁拙扬走近周斟,要捧起他的脸:“怎么了?”

周斟一扭头躲开了他,梁拙扬的手悬在空中。

周斟的态度忽冷忽热,令梁拙扬不知所措。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有了脾气?梁拙扬困扰地笑了:“到底怎么了。”

周斟轻轻摇头。

梁拙杨试图缓和气氛,扯嘴角笑了笑,口吻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告诉我好吗?”

“没什么,”周斟转过脸,露出不愿再说的表情,“小拙……我觉得累,想回去了。”

宋婉下午喊梁拙杨打帮手,包了很多饺子。听说周斟不留下吃饭,她连忙把饺子仔细收进分隔保温箱,又把家里的车钥匙塞给梁拙扬,要梁拙扬开车送周斟回家。

梁拙扬说声知道了,开车出了门。一路上,周斟静静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向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梁拙扬莫名奇妙被甩冷脸,心底到底不痛快,索性也不开口讲话,任由压抑氛围在车厢里发酵。

直到车停在门外,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

周斟换好拖鞋直接去了二楼。梁拙扬没跟他上楼,默默把饺子冻进冰箱,在餐厅独自待了一会儿,转身关门走了。

到家接近九点。梁拙杨洗完澡,头发都没干就躺在床上。可过了很久,他仍没能睡着。

他烦躁地起来,啪地打开台灯。

到底是什么惹斟情绪变差的?

他进房间时,周斟站在书柜旁,正读他的小学生作文。那作文虽然写得恶心但又没说不好的话。不该是作文搞得周斟不愉快的吧!

台灯的光线照亮房间墙壁。黑莱朵朵在海报里笑容甜美。梁拙杨心中一跳——难道是因为这个?

周斟昨夜喝酒醉,迷迷糊糊讲了很多,还很介意他有喜欢的女明星。周斟是看到海报仍然贴在墙上,所以不高兴吗?

梁拙扬皱了皱眉,翻身下床,把贴了多年的海报从墙上撕了下来。紧接着他拉开床下的抽屉,翻出所有与黑莱朵朵有关的周边,一股脑放进了纸箱里。

半夜十二点,他套上外套、搬着箱子出了门。附近有一家贩卖漫画与明星影音的商店,梁拙杨将箱子搁在关闭的卷帘门边。

大部分与黑莱朵朵有关的产品,他都是在这里买的。现在他又把它们物归原位。

放下箱子,梁拙杨返回家中。他准备回房时,脚步停在楼梯上,转身又走到玄关拿起他爸的车钥匙,再次离开了家。

夜色寂静。

周斟躺在床上,怔怔望向窗外。

分明梁拙扬没做错任何事,他却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在梁拙扬身上。

梁拙杨肯定很困扰、很奇怪……肯定生气了。

送他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不说,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躯体再次冷了起来,周斟不由蜷屈四肢。

他感到自己内心最深处,隐藏在骨头里撕毁的冲动挥之不去,如同阴暗里滋生的植物,渴求明亮与温暖,又怀有嫉妒与厌烦,企图将明亮与温暖打碎。

周斟的身体畏冷颤了颤。

从未得到过,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

与其等到被放弃,不如自己亲手打碎。

他已经被放弃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被他的爸爸……当他心慌意乱地哀求周则弥,说出那句不该出口的话后,周则弥露出了一丝混沌的笑意。周则弥靠在墙角,枪放进张开的口腔。他呆呆盯着周则弥,鬼压床了般一动不能动,暗红血浆如烟花在他的瞳孔里爆裂。

第二次是被收留他的女人。女人在两年里不停重复同样的叙事。她住在蓝房子里,房子外种满红玫瑰,清澈的河流环绕村庄。他带着女人的骨灰,循着女人所说的地点来到边境,却没有找到女人的故乡。一个叫程郁的军人告诉他,即便真有那样的地方,也绝对不是此处。这里百年来荒凉贫瘠,没有河流,没有玫瑰,更没有人烟……

然后,他被程郁带走了。

程郁总是用欣赏、期许的目光凝视他,说他是天才,他作为哨兵的能力在整个帝国出类拔萃。他跟随程郁一起战斗,他认识了更多的队友,他渐渐习惯了屏障外的生活,直到他第三次被抛弃。

程郁没有来救他。

程郁选择了救其他人,没有救他。他跌入暗物质陷阱,他被陷阱吞没的无数分分秒秒里,等待着他以为能够等到的人。他没有等到,他的精神体,“拼图”,分崩瓦解。

“程中尉也做了很艰难的选择啊。如果他不救那些人,那些人全都会死。但周斟不一样,周斟可是部队里最顶级的哨兵,他是有能力自救的。你看,就算精神体没了,他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何况中尉也身负重伤、差点没命……”

“……”

阴暗的情绪仿佛毒蛇在体内爬行。周斟胸口起伏,能量不正常涌动,越来越强烈地撕扯血管神经,要冲出躯壳破坏与毁灭。

不稳定的狂躁又开始了。

周斟紧闭双目、脸色惨白,十根手指用力抠扯床单。记忆在脑海里扭曲变形,耳膜边噪响轰隆,承接身体的床摇摇晃晃如坍塌的岩石。意识切割成锋利碎片、划破空气——

他又回到了十五岁电闪雷鸣的雨夜。

“小斟……”周则弥靠在墙边,捂住原本英俊迷人,现在却憔悴不堪的面庞,“是我的错误,我从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是我的狂妄毁掉了一切……”

他心中空落茫然,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任眼泪顺着眼眶流下。他跪在地上,膝行着朝周则弥爬去。森林那边的住户都搬走了,寓和乔池也被爸爸送走,实验室被彻底关闭。他跟随周则弥走在不知前往哪里的路上。现在他只剩眼前失魂落魄的男人。

“不是的,爸爸,你还有我啊。”他听到自己声调颤抖地哀求,“爸爸,其实我……”

就在这一刹那,身后床垫下陷,有人忽然覆上来,把周斟搂入心脏跳动、带着热意的胸膛。

狂躁被踩下急刹车,纷杂的记忆碎片倏然消逝。周斟冷汗涔涔地喘息,混沌的心智逐渐恢复清明。

房间重归夜幕笼罩的宁静。

“周斟哥。”梁拙扬贴着周斟,沉闷、沙哑地喊了一声对方名字。

周斟静静背对他,黑发下是修长苍白的颈。

“靠近你就想碰触你、碰触你就想进入你,我总是控制不住想得到更多……有时甚至只是你看我的一个眼神,随手解开纽扣的一个动作,我的身体都会有反应。”梁拙扬说着直白话语,却无一丝下流之意,“我没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感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你说你对女人没性冲动,那我现在也把话说清楚。我不会对我不喜欢的人,产生性冲动。”

“明白我的意思吧,需要我说得更直白吗?”梁拙扬暗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递进周斟颅腔。周斟忽然心神恍惚、意识迷乱,像跌入柔软的云朵里。

明明没有肢体的交合,神经系统却被向导的抚摸、话语与音调掌控。他快要推上精神领域的震颤高潮。

“我愿意跟你做,不是因为我跟你之间所谓的婚姻,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自然而然想抱你、占有你。虽然我跟你的婚姻是被指定的,但喜欢这种感情,是我梁拙扬自己的大脑与意志做出的决定。”梁拙杨察觉周斟在他怀中,压抑地、脆弱的颤栗。他更紧地将怀中人搂住,要把对方嵌入自己体内似的,缓缓道:“听懂了吗?听不懂的话,我再重复一遍、两遍、三遍……直到你真正意义上听懂为止。”

所以,不要逃跑,你即使逃入一片虚无之海里,我也必定找到你。听到我的话语了吗?我的哨兵,我的爱人。

我将以整个世界为代价将你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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