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京。
御花园鱼池下方的密室中。
李央正满脸笑容地对着黑衣老道人对坐。
两人中间放了一张矮桌,桌上一壶薄酒,两个酒杯,中间一碟花生米。
黑衣老道捏了颗花生米,搓开了红色的薄衣,轻轻吹去,又仔细地将花生表面剩余的残留抠干净,才扔进了嘴里。
“嘎嘣嘎嘣”咬碎了,干枯的手指才夹起了酒杯,将半杯掺水的白干倒入口中。
“嘶...啧啧啧。”
黑衣老道一脸享受。
对面的李央身前的酒杯一滴酒液都没有少,只是看着黑衣老道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流程。
摇头笑道:“长生道长,宫中又不是没有好酒,您为何总喝这,这难以下咽的苦酒?”
黑衣老道放下酒杯,又给自己添满,笑道:“陛下有所不知...”
他说话时,手一抖,有几滴酒液洒到了外面。
老道忙放下酒壶,用手指擦去了洒出的酒液,放在嘴中嘬干净了,才接着道:
“这人要是活得太久,所谓的好酒佳肴美色,早已如同浮云。”
“反而有些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只要习惯了,那便如米饭白水一般,不可一日或缺。”
“正如老道好的这一壶薄酒,一碟花生,闲来无事便是千金不换的享受。”
李央道:“道长的意境,朕着实很难领会。”
黑衣老道,李央口中的长生道人呵呵笑道:“陛下与老道本就不是一类人,何必领会?就是不知陛下可知这一壶酒是什么酒?”
李央撇嘴道;“还能是什么酒?不就是当年夫子喝过的么?”
长生道人笑道:“是夫子喝过的酒没错,那陛下可知夫子为何喜欢喝此酒?”
这个李央倒是也不清楚,随口答道:“难道不是因为当年人族大难,已无美酒?夫子才以此酒消愁?”
长生道人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陛下可曾翻阅过,当年朝廷剿灭佛道两门大宗后缴获物品的清单?”
“这...朕似乎打眼过。”
“可发现有何不妥?”
李央皱眉:“不妥?法器,丹药,灵石......似乎都是正常佛道两门常见之物,没有什么不妥吧?”
长生道人摇头叹气:“哎......陛下难道没有看到那缴获之中有多少号称仙酿的琼浆玉液?”
李央抬眉拍腿道:“道长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各种名号的仙酿着实不在少数。”
“你知道老道的意思了吧?”长生道人端起了酒杯,呲溜一声酌了小口,“夫子...不缺酒。”
李央疑惑道:“道长这么一说,倒也是的。即便人族再疾苦,夫子确实不缺好酒,可朕观史料,夫子一生只喝这一种酒,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长生道人端详着酒杯中的酒液道,“因为,只有此酒,才是真正的人间酒。”
“人间...酒?”
长生道人咧开嘴笑道:“离天以前,芸芸众生,都以天界为尊,酒自然也不例外。”
“所谓仙酿不正是从此而来的么?”
“那时候,连嗜酒的贩夫走卒都宁可拿着一年的收获去往宗门、神庙、大家族换一口仙酿,谁会看得上这一口酒?”
“即便人族遭逢大难,饮酒之人亦无丝毫改变,宁可不喝,也不会喝这种出自乡野民夫自酿的薄酒。”
长生道人抬头看向了洞顶,似乎是在怀念两千年前的往事。
“直到夫子出世,离天立国,此酒才成为离天随处可见的东西。”
“两千年多年去,人族真如夫子所言,再无留恋天界之意,离天离天,竟然真的让夫子做到了。”
“从这人间酒便便可窥一斑而见全豹!”
李央低头沉默。
夫子,这两个字对于人族来说是无上神圣的存在。
可对皇室而言,却如同一座当世大山,压得皇室喘不过气来。
李央作为皇帝,自然是感受最深的。
他深吸了口气道:“道长这是在提醒朕?”
长生道人又是呵呵笑了两声道:“老道可不敢。只是如今海疆糜烂,陛下可有何定夺?”
李央冷笑道:“朕没有定夺,不过是拖延一下中书省的决策而已。”
“陛下是想用海族消耗儒门的实力不成?”
“知我者,道长也。”李央第一次举起了酒杯,冲长生道人示意后,一口闷下,旋即皱着眉头又将酒液吐出,“寡淡无味,与水一般,难喝。”
长生道人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旋即恢复正常道:“如水之酒,饮之如醇,方能明夫子之心。”
李央抿嘴道:“道长,今日你一直在提夫子,究竟是何原因?”
长生道人为李央斟酒道:“陛下,你我既然商定要以夫子为敌,若不能知己知彼,又如何战而胜之?”
李央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啊,陛下不可操之过急。”长生道人沉声道,“两千年了,不急在一时,世子那边尚需时日,陛下不可让天下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