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没骗我,这个菜市场确实条件有限,可以说堪称简陋。上方有铁棚搭起的一大块地方,地面尘土遍布,摊位分散在路两旁,泥土味、鱼腥味和家禽的味道凑到一起,确实有些令人反胃。
他进去之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我夸奖他考虑周到,接过来立刻戴上了。不过云思并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看他平静的样子应该是已经习惯了。
“小心点路上的垃圾。”云思在我肩上揽了一把,“你看看想吃什么。”
这人跟楚苍似的,仗着比我高,揽我肩膀顺手,不过我暂且不跟伤员计较。
我也看不出菜的好坏,看到有兴趣的伸手点,云思就蹲下去挑菜和砍价。逛了一圈后,我手中只提了一袋橘子,他手里提了好几袋东西,我才意识到问题:“等下,是不是吃不完了?而且很重吧,你分我两袋。”
“还好,不重,多的可以放冰箱。”云思笑笑,“学长,凉拌的莲藕,吃吗?”
我:“……吃。”
买完藕后,我认为不能再买了,坚决打消云思还想买一条鱼的念头,并且强行抢了两袋东西提着。
到手后我就觉得云思在骗我,明明很有分量,我都怕他把伤口扯开,更何况他刚刚还跟亲爹上演了全武行,也是心够大的。
“你身上真的没事?”进门后云思就去厨房,我跟在他身后问,“要不要再去医院看一下?”
“没事。”云思把我劝出厨房,“学长你去玩一会,很快就好。”
我觉得他像在哄小孩,不过我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客厅坐着看电影。
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楚苍又问我:【没有再睡过去吧?】
我回他:【醒着。】
【下午的课别忘记了。】
我迟疑了一下,看看时间,不太确定能不能赶回去。
被点名也是概率问题,而且只翘一次课,期末考高点就能补回来。
所以我决定忽略楚苍这条消息,就当没看见。
因为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午后犯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有人碰了碰我的脸,接着又碰了下我的手背,在我耳边小声说:“学长?”
他凑得太近,我偏过头,他执着地再次靠近:“学长,手机都盖在脸上了。”
什么?
我猛地从那种昏沉中醒过来,云思弯腰在沙发前,伸手托了下我的后颈:“慢点,小心闪着。”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我心有余悸,向后靠了一下,随后云思收回手。手机被他接住后递给我:“学长,有两个未接来电。”
食物的香气在客厅里弥漫着,我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打了个哈欠。
云思就站在我身前一直看着我。我接过手机后,又一个电话恰好打过来。
来电人显示着“儿子”,我按下接听键时,云思俯身在我耳边说:“你先接电话,我把汤给端过来。”
我脑子里混混沌沌,分出精神听他的话后点头,另一边楚苍说:“昨晚你回去是不是又打游戏了?别睡了,我在你楼下,正好一起去学校。”
我刷一下清醒了。
自然,楚苍怀疑我敷衍完他后又睡回笼觉也不是空穴来风,这种事我以前干过好几次,因为打游戏打到早上五点结果缺课的时候还是他冒着风险帮我签到。
可这回我已经在外面,还正大光明打算逃课,楚苍就是在楼下长出根都等不到我下楼。
云思已经在客厅支起一张方形餐桌,上面的菜为了保温还盖着盘子。他用询问的眼神看我,手机里楚苍还在说:“现在出发,还有空去后门的冰淇淋店排队,还是你想吃别的?”
我甚至生出挂断电话一了百了的冲动,和楚苍说:“不了,你先走吧。”
“音音,我真的想道歉。”楚苍在那边放低姿态,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拿哄女朋友那套对付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总可以吧?”
“今天不是黄道吉日,不想坐你的车。”我开始乱说,“行了我先原谅你,你去上你的课,我又不怕被点名,你被点到才完蛋。”
“开你的车也可以啊。”楚苍不为所动,声音还带着笑,“说起来我记得你那辆特别显眼的车就停在这边吧,还是你哥送你的礼物。”
我沉默地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向那个超市的方向望了一眼。
随后,我听到楚苍的声音沉下去:“音音,你的车怎么都不在?”
……他是不是变态啊?怎么还亲自去车库看我的车?
我实在无法解释,总算遵从本心,直接挂断楚苍的电话。他又不是我哥,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地管我?
挂了电话后我才长出一口气,云思问:“是谁的电话,那个楚苍?”
“嗯。”我不想多说,“你已经做好饭了?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还让伤员忙活,我在这等着吃白食,有点脸热。
“没关系,学长。”云思温和地说,“我看你也挺累的,所以没有叫醒你,菜是一直热着的。”
他太有服务精神,我解释:“不是,我怕你累着,其实可以叫我帮忙洗洗菜端端盘子,我不是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少爷。”
云思看起来很轻松:“只是做饭而已,学长,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
云思手艺从卖相上说可以打个八九十分,不大的餐桌被他摆满。我拿着筷子一时无从下手,云思用公筷将一块黄焖鸡夹到我碗里,说:“学长试一试,如果不好吃就告诉我。”
我咬了一口,评价道:“我可以给你九十分。”
“我的荣幸,只要学长的满分不是一千。”云思看我吃完,又给我夹了一筷煎芦笋。
我被他连着喂了好几筷,终于腾出空说:“你自己也吃,不用这么照顾我,我才是你学长吧。”
云思嗯了一声,放下筷子:“学长是昨晚熬夜吗,今天这么困。”
其实昨晚也没有很晚,只是意外被云慕叫出去吃了顿夜宵,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又在云思的沙发上睡过去,大概是他们屋内光线暗。况且我去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场合,没有必要详细说。
然而云思比我想象得敏锐,“学长是昨晚帮我处理麻烦了,对吧。”
我愣了下:“你猜得还挺准。”
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无可奈何地笑道:“这也太好猜出来了,学长。”
我一想也是,毕竟云思不是笨蛋,只好耸耸肩,将鸡骨头用筷子剔出来:“你总是这样刨根问底的。”
“我的错,学长。”云思道歉道得很顺滑,却还是继续说,“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知道吗?学长你之前都不认识我,现在却为了我的麻烦费心,还给我那么多机会……”
我其实并不这么觉得,一方面我找上他主要是为了楚苍,否则云思的死活说到底根本不碍我什么。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帮助他有多麻烦,主要是心累,还好男同性恋不像病毒那样会传染。
再说,最让我心累的还是楚苍。
我看了眼放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手机,楚苍没再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再发消息。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希望他不会砸了我公寓的门,但可以确定,我们刚要缓和的关系变得更差了。
我回过神,听到云思斟酌字句地表示:“其实一开始学长找到我,让我离开楚苍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是个很荒谬的协议,所以故意提过分的要求,但我没想到学长是认真的。”
果然他就是故意找事,虽然他找的那些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夹着这只鸡的腿骨对云思冷笑:“可惜你现在已经上贼船下不来了,学姐不会允许组员半路退出。至于你的实习,表现不好的话我就让经理不给你开证明。”
云思将另一块鸡腿挑给我,才说:“是,我一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学长。”
他这种严肃的样子还真是适合去做上台领奖的优秀学生代表。
云思吃得很快,他吃完就帮我夹菜,我只要多向盘子里看一眼,云思就知道我要吃什么。
这种待遇我在上小学三年级后就失去了,也就是和楚苍一起吃饭时,他还给我剥虾挑刺。
云思他自己愿意伺候,我也就不管他,重回正题:“你记得感谢我就行,话说回来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你觉得楚苍怎么样?”
筷子碰撞在瓷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云思手一顿,又将那个虾仁挑出来,没看我,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随即他面色平淡地回答:“不怎么样,我很讨厌他这种人。”
“不会吧。”我记得楚苍一直人缘不错,“他是哪种人?你们又没怎么交流过,我觉得他还挺好的。”
“……没有,是我个人不喜欢他。”
我又想起来那篇中,楚苍和云思的“虐恋情深”,不得不承认在被那么折磨后还能爱上施暴者,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说实在的,看到结局时我都认为,书里的美好结局肯定是假的。
当然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财富权势与生俱来,面对地位更低的人,为了感情平等追求的虽然不少,但也有一些人选择更方便的粗暴手段。
如果某天楚苍为了得到一个人,采用了那些方法,我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都不用太思考,我肯定或多或少会做他的帮凶。就算我不同意以强取豪夺作为求爱方式……我还是会帮他,如同书里写的那样,“渣攻助纣为虐的垃圾朋友”。
可是现在一切还没开始,苗头应该已经被我掐断,我觉得云思不必沦落到那种地步。
我就这么点同情心,分给他也足够了。
“不喜欢那你就离他远远的。”我放松下来,“我相信你。”
云思看起来心神不属,他冲我浮现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我不知道他情绪怎么突变,有那么讨厌楚苍吗?还是他口是心非,嘴上说讨厌,心里是喜欢?
天,我肯定是看那些垃圾电视剧和垃圾看多了,男同性恋的心思怎么弯弯绕绕的。
“吃完了?”云思和声问我,“喝汤吗?”
我点头,他给我盛了一碗汤,放在我手边。桌上空隙太少,我又有点走神,他将汤碗放下时碰到我的手背,突然开口:“学长,我可以……”
我正走神,被他一惊,手下意识收回去,带得云思手腕一转,瓷碗落地的声音过两秒后回荡在客厅里。
碎瓷片飞溅四散,我被吓出冷汗,再抬头却看见云思的右手上全是汤。
“你……还好吧?”我看了看,不太确定地问,“手背怎么那么红?”
云思看着我,嘴唇没多少血色,他一边起身一边说:“因为被烫到了,学长。”
他走进厨房,很快传来水流声。我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对他颇为歉疚,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去厨房:“需要什么急救措施吗?严不严重,我带你去医院吧?”
厨房也很狭窄,采光一般。云思站在水池前,我要去看他的手,必须紧挨着他的身体。
云思在我靠近后偏了偏,我拽着他的袖子扯了扯:“我看看。”
他将右手露出来,水流下原本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发红,手背上……
我盯了会,问他:“手背上,是不是水泡?”
“嗯。”云思镇静地回答,“我把汤热太烫了。”
这下我再没有医学常识也知道他得去医院,立刻去拿车钥匙:“最近的医院在哪?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