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ather(下)(1 / 2)

当情夫的那大半年,是我人生中最享受的韶光。

拿我之前味同嚼蜡的经历相比,那些时间实在齿颊生香。我们心照不宣,不约而同,每月固定几天,这座城市这个酒店,甚至好几次房号也不换,在此狂悖无道地掠夺彼此,占有彼此。

没想到,如此龌龊不堪的日子,会成为我生命里的唯一反复咀嚼的珍馐。

大半年后,她离婚了,我同时脱离了见不得光的身份,我们终于成为了单身的男女,重获尽情玩乐的自由。

在她告诉我原因之前我就猜到了,或者说,我早就设想过有这么一天,我没有做过任何措施,短效避孕药说不定她忙到忘吃。

我不禁掰着手指算到底是哪一次?是她缠着要给我口交那次吗?那次的确做太狠了,我还扯着她的头发撞她喉咙,她泪眼婆娑,直至呛咳、干呕,我都没有半点怜惜。

还是她欺骗丈夫,说要去加拿大出差那次?

算了,我已经不愿回顾。我的神智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慌乱充斥内心,见到她的那刻,我几乎没法从喉咙里说出来任何话,气息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因为我知道,我亲生的孩子,在我亲生妹妹的腹中,我甚至能透过肌肤骨架看到崎岖的面部,即使现在只是个胚胎,可我已能想象出怪物的模样。

那一瞬间,理智敲响警钟,现实时刻提醒着我,我不该拥有它。

但我没法否决,我有一霎那的不切实际,幻想与她共同迎接未知的新生。有了这个生命,我们说不定就能像寻常夫妻似的,被世俗之见牢牢捆绑在一起。

再怎么样,妹妹都是个女人,自然赋予了她爱孩子的能力,宛若魔咒的激素变化,是我们之间最强力的系带。

我骇然意识到,世上的男人对女人都怀着怎样的恶意,他们占有女人的身体不够,还要束缚她的性自由,在她的体内播种,要她赌上性命分娩,耗尽余生照料携带自私基因的孩子。

本以为,我会是特别的存在,至少对她来说我和其他男人不同,如今才发觉,我与所有人一样,都是虚伪奸诈的凡夫俗子。

可她接下来的话又出乎我的意料,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冰茬击碎我的幻想。我明明该庆幸的,这孩子不是我们之间的融合,我也没有犯下任何不能弥补的过错,一开始就是她说她吃药,我只不过是被动接受一切的无辜者。

但是,什么叫做,她既然要出轨,当然不止会和我一个人做爱?

而且,她又为什么要逃离我的视线,去那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

她留给我的除了无穷无尽的猜测,剩下的只有哑口无言。

自从知道了妹妹偷偷生下来那个孩子,我每逢回国,都会在她们生活的片区绕一圈。

当我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个是她的孩子。

这长相,如出一辙都有些不妥,简直是个复制品,更令我惊讶的是,孩子居然是个亚洲面孔,妹妹身边的亚裔的确不少,但是男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我差点把那个人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因为不论眉眼,还是脸型,都与我们太过相像。

但下一秒我又立马否决,这孩子看着与普通人无异,虽然遗传病只是概率问题,可我不相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会把幼童的健康当作赌注,她知道遗传疾病是不光是带给后代的隐患,还会带给后代的后代。

那个叫做粼粼的女孩,外貌虽然极度相似,性格却与妹妹小时候截然相反。她不够活波,也不爱笑,大约是成长环境的因素,父爱缺失,母亲工作又有点过于繁忙,大部分时间里都只见到她独自一人,我每次隔街望见她放学回家,夕阳照在她背后,漆黑如墨的发丝反射高光,面前留着一片小小窄窄的阴影,显得有些落寞。

这隔断的城中村,在我眼里和监狱没有什么区别。紧挨着市中心,房价高得与周围大厦一同起立,如今拆迁工作进行到一半便资金不足,开发商集体罢了工,靠着祖上基业一夜暴富梦遥遥无期,这群人誓死守着有价无市的破败老屋,也就能在房租上宰一手外来打工仔。

我给妹妹的钱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我们刚刚再次不欢而散,我不理解,至少为了孩子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下,她接受我的钱又如何呢?再怎么说我都是孩子的舅舅。

还是说,她私下已经接受了孩子生父的馈赠?

那男人到底有什么好?来看过孩子一眼?

猜忌,愤怒席卷而来,我却只能四处漫无目的散心,自我消耗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然后,我在河边遇上了这孩子,她依旧留着齐肩长发,正跟着附近的流浪狗玩。

她将树枝丢出去,狗捡回来,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她眼神锁定,手里的树枝佯装要扔,可怜巴巴的狗被骗了好几次,在空荡荡的地上左嗅又嗅,找了个遍才发觉自己被耍了。“汪!”

这个叫粼粼的孩子似乎能通狗语,知道它在焦急,便“嗖”地丢出去,但那一下过于大力,树枝稳稳掉入河中。

堤岸离人行道有个小坡,居高临下能把一切收尽眼底,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能量,如此无聊透顶的小事,我站这看了好几个小时,所有目光都在向她聚拢,白日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淡漠的表情看得真切,鼻梁下巴泛着苍白的釉质光泽。

狗站在岸边,往漂浮不定的树枝看,又扭头瞧她,我本以为女孩会寻另外一个树枝继续玩,没想到她也静静望着狗,像是用念力命令它去捡回来。

它似乎有点怕水,呜呜咽咽在岸边打转,迫于女孩的眼神实在太犀利,熬到最后,还是一个扑通跳了进去,四爪飞快刨着。

咬到树枝了。连我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土狗正要返程时,几个男孩抠着鼻子从不远处,捡起地上的碎石就往河里扔,在荡漾的狗腿波纹旁溅起巨大的水花。

谁都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狗都嫌,欺压弱小无助是他们最爱的消遣游戏。对于我,早已见惯人性低劣的商业战场,并不觉得意外;可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她看不惯这种事,瞪着眼睛,用她小小的身体挡在那条狗前面。

“干嘛!”

“不许欺负它。”

“走开。”领头的缺牙巴男生抓住她的领子,很快将她推倒在地,干爽的白衣裳蹭了一身泥巴点。

女孩不屈不饶,依旧用尽全力和几个男生单挑,我下意识想去演绎一出伟大英雄降临救助的戏码,可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或许是刚刚那些争吵让我对她的生母有了万般不满,她说我和这个孩子没有关系,不用我管,她责怪我抢了儿子的抚养权,她绝不可能再对这个孩子放手。

到底什么是抢?我好心好意替她分担,怎么叫做抢?我成为一个广泛意义上的成功男人,就是为了能让她无后顾之忧,她凭什么能对我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将这种怨怼,全聚焦到那个脏兮兮的孩子身上。

那条狗还是没能上岸,在水里被揍得差点溺亡,最后还是女孩跳进水里把它捞上来的。

男孩们大摇大摆走了,临走前还顺走了狗嘴里笔直的木棍,她抱着狗,用自己的衣服给狗擦毛,分明她浑身上下都惨不忍睹,邋邋遢遢,还着急忙慌顾狗,真蠢。

我本以为照顾女孩总归要心安一些,结果这家伙闹起来,和我那离家出走的侄子半斤八两。

果然孩子都是恶魔,要是没有他们,我和妹妹也不至于此。

……

还是那个酒馆,还是那个熟悉的驻唱歌手,还是同样一首歌。

我只在房里听过声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歌手的样貌,如此浑厚有力的声音是属于如此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裙,和妹妹那天的好像是同一件。

我烦躁极了,每次看到和长链耳环和红裙我就想起她,甚至一看到与她相似的口红颜色,我都会想起她是如何舔舐,吞下我的。

我呼吸紊乱摇晃着酒杯里的液体,自打她一声不吭地走后,我便将这些病入膏肓的念想用酒精麻痹,我知道这些东西伤害肝脏,但我希望它最好马上罢工,停止替我过滤毒素,让这些烧灼液体燃料都流进我的五脏六腑。

但不管怎么折磨我的身体,都没法缓解她带来的疼痛,那真是让我疼到浑身发抖,宛如她在向我凿入带血的铁钉,生生钉入骨髓,和灵魂。

这十几年来,我时不时经过此地,酒馆依旧没有搬迁位置,歌手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已经不在乎他们唱什么了,反正我只是来喝酒的。

“哎?你不是……”

有个男人不知不觉坐在我的身边,我看他一眼,继续闷头续了一杯。

“你不记得我了?”他自来熟地搭上我的肩膀,“我们是高中同学啊,我还是你同桌呢!”

“不认识。”谁还记得那种陈年烂谷子的破事,我家里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

我养了个孩子十几年,他长大了,即将提前两年毕业,他这聪明头脑一定是遗传了我的妹妹。

今天要给他过20岁生日,得赶紧赶回去为他庆贺,当然,最期待的还是和他的亲生母亲视频通话。

“真的,我还有毕业照呢。”

这男人真的掏出来手机照片给我看,是没撒谎。

暂且就叫他朋友吧,我和他这么久没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朋友说:“我早听说你来美国了,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遇上,我刚从赌场和老婆玩完回来,酒店就定在这,明天回洛杉矶,你呢?”

“嗯。”

“你还是那副样子,不怎么爱说话,真有意思。”

我瞥他一眼,看见了他身边的六七岁的男孩。

虽然这里是清吧,有给孩子喝的软饮料,但带着孩子来还是少见。

“你小孩挺可爱。”我勾唇,“恭喜。”

“是啊。”朋友又多解释了一嘴,“不是亲生的,我妻子是二婚,这是她和前夫的小孩。”

“哦。”

又是个替别人养孩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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