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洲目光阴凉,掏掏耳朵,“来,再喊一声小狗试试。”
“…………”姜湘吓得转身就跑,仿佛后面有狼追,跑得那叫一个快。
梁远洲看着她跑进厂区,冷冷呵了一声,自行车掉头,一如既往去长川油矿晃悠一圈。
姜湘浑然不知狗男人瞒着她,早早就开始给他自己寻摸国安的去处了。
去到车间,她熟练地穿上白围兜,戴上工作帽,踩起了纱车干活。
只见她的两只手腕上空空荡荡,价值一百多块的劳力士手表没带出来。
没错,时至今日,国棉厂车间的众多小女工都不知道她有了一块手表。
姜湘压根没打算把劳力士带到人前,她现在只是国棉厂的临时工,一个小小的临时工买瑞士进口机械表,不是招红眼嫉妒吗?
这一天迎来了1958年的3月。
三月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上头发了文件《除四害讲卫生》,为“加强田间管理”、保障“粮食放卫星”,号召组织全民全单位,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1】这个指示文件发下来,传达到国棉厂基层车间,姜湘目瞪口呆,深深表示长了见识。
“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这麻雀怎么也在除四害里面呢?”身边有小女工窃窃私语。
有老婶子骂,“麻雀吃粮食啊,乡下庄稼地里的粮食有不少都让麻雀霍霍了。”
“那确实该抓!抓!”
于是按照要求,车间定下了每周的评比大会,人人都得抓任务——比如姜湘,姜湘工作之余,得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如此才算完成任务。
什么,完不成任务?没有无产阶级完不成的任务!
姜湘全程痛苦面具,下了班,抓着梁远洲张嘴第一句话,“这湖上的冰还没化完呢,天气凉飕飕的,我去哪里抓苍蝇蚊子?”
“…………”
梁远洲悻悻,显然也是听说了上上下下除四害的活动,“臭水沟或者垃圾桶附近应该有不少苍蝇老鼠。蚊子,蚊子也挺好找,到了晚上,那院子里灯泡上嗡嗡嗡飞的全是长腿蚊子。”
去臭水沟和垃圾桶附近抓苍蝇,想都不敢想。
姜湘再度戴上了痛苦面具,难以呼吸,“求求了,梁小狗,你帮我去抓吧。”
梁远洲揪她耳朵,“喊哥。”
“哥哥,艰难的任务交给你了,”姜湘捂着胸口,痛苦不堪软弱无力,“一周时间,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
梁远洲:“…………”
梁远洲笑得不行,他还能怎么说,当天下午就到了臭水沟垃圾桶附近,跟着数不清的劳动人民,一起抓苍蝇老鼠。
这一头,姜湘也没闲着,坐上公交车,去工业路转了一圈。
话说回来,三月份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终于迎来了年后大量招工的热闹场面。
长川市各大单位陆陆续续贴出了招工公告。
工业路顾名思义,正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工厂。
姜湘背着军绿色挎包,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每看到一个招工公告,都要停下来仔细看清楚,然后找到她能报考的工作岗位,记到本本上。
不知不觉走了一路,记了一路,最后瞧着天色渐晚,姜湘急忙掉头回去,坐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的回程只到市中心,下了车,她一路小跑赶路,想着尽快回到解放路小洋房。
傍晚的天边金乌坠落,晚霞漫天。街上的柳树不知何时冒出绿芽,今年的春天来得静悄悄。
街上人影始终不少,大多手里拿着细密网兜和布袋子,成群结队的。
姜湘随意瞄了一眼,隐约瞄见一袋子黑黝黝动来动去的肥硕老鼠……
她吓得魂都飞了,抱紧自己胳膊跑得比兔子都快。
身后传来人们的交谈声,“朱大家的,你咋抓的嘞多老鼠,还是活着的,哎呦,快,快给你大爷分两只……”
“天杀的,老鼠,俺一周得抓三只!”
“还有麻雀呢,麻雀咋抓嘛,俺愁得要命。”
“这简单,交给我了,咱单位小组的麻雀任务我都包了……”姜湘听得头皮发麻。
路过公安局附近时,正巧瞥见了几个身穿制服的公安趴在树下,搭建陷阱撒下花生米,看样子是准备诱捕麻雀。
姜湘更是看见了徐盛安。
一个月没见,徐盛安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远远地站在人群堆的后面,抽着烟,像是在发呆。
姜湘假装没看见他,拿军绿色挎包挡住脸,悄悄绕了道过去。
徐盛安早就看见了她,走上前,不偏不倚堵到她面前。
姜湘向左走,他也向左走;姜湘朝右走,他也朝右走,明摆着故意堵她。
姜湘气坏了,放下军绿色挎包骂道:“徐公安,你很闲吗。”
“也不是很闲,”徐盛安扔了烟,定定地看向她,“好久不见,这阵子局里忙,我手头攒了不少案子,没能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