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全朗诵完,觉得累,他躺床上,发了会呆,又把《静静的顿河》拿过来,翻到第98页,有张照片,他夹起来看。
照片上一男一女,男人是他自己,女人是他的初恋,梳了两条大辫子,捧着一本书,嘴巴笑开了,牙龈都露出来。
这张照片有两张,一张在书里夹着,另一张——
去哪了?
刘福全想了会就不想了,他记性不好,忘掉事,忘掉人,有时连自己儿子、孙子都会忘掉。
老婆也要儿子拿着照片提醒,他才记起来。
可没过多久,他又忘了。或是说主动忘记的。那个老太太不是自己老婆。
他只记得初恋,胸大貌美爱笑的初恋。
刘福全醉在初恋的笑眼里,慢慢闭上眼,他听到了海浪声,还有海鸥。
然后他身边有个人问:“哥,顺我者昌的昌是什么偏旁?”
刘福和在沙滩上踩来踩去,他刚开始识字,除了农活外,就喜欢在沙滩上踩字玩。
刘福全没说话,他两只眼都直了,对面走过两个年轻女人,一个胸大,另一个胸更大。
他看着胸更大的那个,整个魂都飞起来,和海鸥一样,飞到天上变成一条白短裤,在天上往下看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女人的头发湿答答的,一根根发丝被海风吹起,梳进刘福全的心里,梳出密切的心思。
只是那一瞬,刘福全脑子里就已经和那个女人过完了一生。
他和她在沙滩边相识,相爱,他给她读诗,读语录,坐在沙滩边看海浪起起落落。看她像贝壳的耳朵,珊瑚的嘴唇,发光如海盐的眼睛。
他和她结婚,她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叫约翰,生产大队的老师常会给他这样优秀的学生偷偷读些他从来没听过的诗,约翰的《丧钟为谁而鸣》,徐志摩的《玛丽玛丽》。对了,女孩就叫玛丽。
约翰长大,越来越像他。
玛丽长大,越来越像她。
约翰也像他们一样,碰上一个胸大,不,是约翰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孩子,孩子也像约翰。
女儿玛丽——
“哥,什么偏旁?”刘福和拉了刘福全一下。
刘福全心不在焉,还看着远方海天一线,头东扭扭西扭扭,假装欣赏风景,每次目光总要划过那个女人。
“哥!”刘福和叫了一声。
“啊,女儿,女字旁吧。”刘福全应了声,继续看“风景”。
刘福和给“昌”字踩了个“女”字旁,左瞅右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看刘福全,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散步的女人,口水都收了好几口了。
刘福和撇撇嘴,哥毛病又犯了,一见漂亮姑娘就流口水,不过那两个姑娘确实漂亮,咦,漂亮怎么写?
该死,又是偏旁!
“哥,漂亮的漂什么旁?”刘福和专心在“娼”边上踩个“票”字,就等偏旁了。
“女字旁,女字旁。”刘福全两只眼珠就挂在他认定的初恋身上,不肯放下。
刘福和说:“又是女字旁?”他有点怀疑,不过哥是他们村的才子,别人农活完,闲聊打牌,就他不一样,捧本书对着鸡鸭猪驴一阵狂吼,害得母猪流产,公驴难举。
论识字,他哥最强,听哥的没错。
刘福和又给“票”字踩了个女字旁。
那两个女人走近了,刘福全一厢情愿认定的初恋往地上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两个字:“流氓”,就拉着女伴跑走了。
刘福全看着女伴的背影消失成一个黑点,这才收回目光,很是失望。
“我哪里流氓了?”
刘福和指着地上的沙字,说:“哥,我写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