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听到的更像是一个老妇人闭着嘴在哼摇篮曲,
那旋律很熟,陆文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他的声音很轻,闷在嗓子里,舌头、嘴巴都没动,就没有气进进出出,好像用肚子说话。
睡吧,睡吧,美丽的宝贝。
愿你在夜的欢乐中安睡。
睡吧,睡吧,当你睡时,
唵嘛呢叭咪吽,记得吽要重音。
咦?串词了?
陆文唱到最后一句,胸里闷得难受,这样憋嗓子眼的唱法胜在不知不觉,习惯了,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唱歌,可坏处就是太闷了,憋得心慌,难受。
圆圆推了推他,指指墙上,陆文看过去,墙上有人影,跟着号移,左左右右,尸柜的灯在7号床边上,越靠近7号,影的边缘就越清晰,像解剖刀割开似的。
越靠近1号,影就越糊,起了毛边,融入黑暗。
那人影时而露出一张奇形怪状的侧脸轮廓,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影的肩头,举着双手,圆头和影的侧脸叠在一起,变成一个不似人样的怪物的头。
陆文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前跟唱摇篮曲的胸闷瞬间炸开,冲到脑壳,刺得头皮发胀发酸,连发根都凉了,一根根立起来。
那是6号,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去的小婴儿,一直握拳高举躺在床上的6号。
那天是白天,在下雨,一个妈妈送来她的儿子,儿子漂亮的像个女人。跟妈妈来的还有爸爸。妈妈的眼睛红肿,爸爸的脸铁青。
圆圆问妈妈,希望给遗体化什么样的妆。
妈妈看着儿子的脸,没有说话。
爸爸开口了,声音像打雷,男人化什么妆?把那些红红绿绿,不干不净的东西洗掉,干净就行。
爸爸看了儿子最后一眼,转身走了。
妈妈跟着出去,过了几分钟后,又折回来,跟圆圆说:“给他涂指甲油吧。他喜欢这些。”
妈妈拉着儿子的手哭起来,摩挲着他的指甲。
那时陆文就站在边上,看7号的脚,7号的手,红红蓝蓝的,残缺不全,像是刚涂上,又用水冲掉。
接着一个老奶奶抱着一个小包袱过来,绿底红花的布,还有一个个卡通狗。
陆文很难受,死人见多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心肠很硬,那一具具送入焚化炉的遗体烧成灰,积在他心里,结成一层硬壳,敲上去嘣嘣脆响,里面的心安然跳动,空洞无力,但活着,与死亡绝缘。
那绿底红花的小花布还是敲裂了他的壳,拆出无数细纹,仿佛焚化炉的热浪卸下他厚重的棉袄,露出里面早已零碎崩析的心脏。
老奶奶轻轻放下婴儿,婴儿的手就那样举着,像是刚喝饱奶,打完奶嗝,脸上带笑地沉沉睡去,区别是背下不是妈妈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冷的停尸床。
老奶奶亲吻了婴儿的额头,拉住陆文的手,说好好照顾她。
陆文说是。
老奶奶走了,陆文看着婴儿高举的双手,拿出标签,写了6号,绑在她蜷起的左脚拇指上,轻轻地盖上白布,盖住脸时,他又看了一眼,像是看一颗死在早晨的星星。
陆文看着墙上的影,想起很多很多事。
那两只高举的双手突然掉下来,陆文愣了一下,号也停住不动。
接着手又举起来,摇篮曲的声音再度响起,混在唵嘛呢叭咪吽的背景歌声中。
那掉下又举起的双手似是婴儿活转过来,苏醒了一般,伏在号的肩头晃荡,号走了几步,婴儿的手又掉下来,再举起,反复几次。
歌声突然断掉,转成一个凄厉的女声,轻轻地吟唱,仿佛要把心肠肺肝呕出来似的。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