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怪不怪。
这里很多跟她一样的小丫头。他们都是大户人家打发来的下人,皆因主子想吃这里的素斋,便派了人晚上上山,次日一早带了斋饭回去,正好用膳。
她坐在台阶上,听花丛里青蛙鼓着肚皮叫,耳边是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议论。
“不怪我们夫人喜欢这里的素斋,外头想吃可吃不着。”
“嗯呐,听闻还有外地人一路快马加鞭带回去的。”
“还有人以千金求老师傅到他们府上去做呢。”
“哈哈哈!”
几个小丫头笑作一团,姜漫有些好奇:“不知老师傅是何人?千金都请不动么?”
丫头们笑得脸蛋红彤彤的:“当然不行啦!老师傅就是方丈呀!方丈怎么能去当厨子呢!”
姜漫恍然大悟:“方丈原来喜欢做菜啊。”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让她脑袋里一个激灵,一条一直被她遗忘的线突然清晰了起来。
她记得上辈子那会儿,她走剧情走到中后期的时候,总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柄剑。她既期待它快些掉下来,又害怕它突然掉下来。
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虚构,她终归要回到现实,回到爱自己的父母家人身边。
但是面对林见鹤,她总是愧疚,心虚。那会儿她只想尽所有让他高兴。
林见鹤得封那一日,所有人都不情愿看他荣耀加身,所有人却都不得不祝贺。
就连皇帝也不能违背民心,不能不对一个与百姓同甘苦、受百姓爱戴的将军大加封赏。
那日林见鹤撇下一堂宾客,偷溜出来,跃上姜漫院中墙头,双手环胸,骄傲道:“今日我得封,你看见了?”
姜漫垂眸笑:“没有。”
“没有?”
“嗯,没有。”
林见鹤生气了:“昨日我便告诉了你,你怎么不来?”
他雪白的脸涨红,眸子里很不高兴。
这算是他这一生中最神气的时刻,姜漫不来,他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更有些后悔站在烈日下,宗庙外,听皇帝念一堆不情不愿乱七八糟的狗屁文章。
还有那一群人讨厌的目光。
这些都是他讨厌的。
早知道她不看,还不如早早来找她。
姜漫抬头,将手中绣好的帕子从绣绷上拿下,一边端详,一边点头:“嗯,不愧是我绣的,真丑啊。”
林见鹤还在生气,不肯过来,眸子敏锐地眯起:“绣给谁的?”
姜漫眼睛弯下,笑眯眯道:“有人受封,我没有什么送得出手,只能自己献丑啦。可看某人脸色,似乎不太想要——”
林见鹤一跃而下,一把抽走她指尖天青色锦缎的帕子,嘴角往下压了压,眉头拧成疙瘩:“这绣的,老虎?”
姜漫咳了咳:“兔子。老虎哪有红色的眼睛。”
林见鹤盯着一堆乱糟糟白色线头中那两坨红色线头,嘴角抽了抽:“哦。”
“你这兔子,祖上该是刺猬出身。”
姜漫恼怒:“嫌弃就还来!”
林见鹤:“呵,绣得丑还不让人说。”
他装作很自然道:“我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厨子,做了一桌很好吃的饭菜,你要去吗?”
“什么厨子?”
“一个做素斋很厉害的厨子。”
“不去。”
林见鹤:“过了今日,日后都吃不到了。”
这样一说,引起姜漫好奇:“什么厨子,难道今日之后都不做菜了?”
“差不多。”
姜漫犹豫了下:“那我去?”
林见鹤嘴角往下压了压:“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请来的,本来还不想请你。”
姜漫自动忽略他的反话:“那我偏要去吃一吃。”
她心里清楚,林见鹤怕是花了很大功夫请来的厨子。不然不会这样得意。
“你昨日跑哪去了,听说宫里大发雷霆,礼部到处找不见你,都乱成一团了。”姜漫道,“要不是你留了消息,我真怕你出什么事了。”
林见鹤转头看着别的方向,云淡风轻道:“不该问的别问。”
姜漫摇摇头:“孩子大了。”
林见鹤眸子阴郁,看她一眼:“灵隐寺的素斋很好吃。”
姜漫怔住。
“平叛回来时,路过,方丈给过我一碗饭。”林见鹤昳丽的脸在日光下漂亮得近乎灼人。
他将一枚黄色香纸包裹的符随手仍进姜漫怀里:“顺便还给了我一个符。”
“我大难不死,看来有点用。以后我是有后福之人,这玩意儿用不上,给你了。”林见鹤无所谓道。
姜漫抓着符纸心口胀得厉害。
“我觉得灵隐寺的素斋很好吃。”林见鹤淡淡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所以让你也尝一口好了。”
姜漫笑了笑:“算我沾你的光好了。要不要感激涕零啊?”
林见鹤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不要。”
可那顿饭她没吃成。半路上触发了剧情,她不得不去找梁玉琢。
林见鹤生气了好几日,偏偏又病了,着凉,受了风寒。
后面剧情越来越棘手,她也就忘记了那日的厨子。
林见鹤再也没提起过。
“三水!”小丫头叽叽喳喳道。
姜漫回过神,在小丫头们怀疑的目光中抹了把眼睛,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开口。
“你替谁来的?”
姜漫嘴唇艰难地张了张:“有人跟我说这里的素斋很好吃,他给我带了,可我忘记吃了。”
“呀,你怎么哭啦!明早就能吃到了,别哭呀!”
姜漫笑笑:“我回屋了。”
这一夜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林见鹤,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听见寺庙敲钟,凌晨听见树上鸟叫。
她早早等在膳堂门口,靠着廊柱,目光呆呆的,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一片红色的影子。
待到走近了,看清了,她才认出来,这不是——
“红雪姑娘?”
红雪脸色苍白,阴郁着眸子,冷冷地看着她。
姜漫在她的目光下,迟钝的脑子缓慢转动起来。
红雪到底像谁呢?这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