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客户三月份订的老鸭汤,今天才给老客户做了。”芙蓉叹气,“乡下人到市里卖鸭子,我抢到了就给客户做老鸭汤,抢不到,就欠着客户,你姨姨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
“姨姨,我妈妈包了千亩河域养鸭子,我妈妈说爸爸从西南运果树回来,她把果苗栽到坝坡上,果树结果了,小鸭子就能吃到樱桃、枇杷,我妈妈说到时候鸭肉有股果香。”林聪说,“姨姨,到时候我让妈妈把老鸭子卖给你,让你还债。”
芙蓉刚应了孩子一声好,有客人问林聪:“你老家是哪里的呀?”
“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林聪字正腔圆说。
突然想到爷爷跟人聊天,总会见缝插针邀请人到村里吃甲鱼宴。他挠了挠头,爷爷好像总邀请人七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偶尔开心过头了,会邀请人十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爷爷只有高兴时,才会记住十月份。林聪眼睛一亮,加工了爷爷的话:“我爷爷、三爷爷、五爷爷把水田弄成养殖场,养了好几亩甲鱼,如果你们想吃到夏天第一只甲鱼,记得七月份到村里吃甲鱼宴哦。六月份水稻扎根,我爷爷他们计划背着奶奶、三奶奶、五奶奶偷偷在稻田里放百十来只甲鱼,如果你们想吃稻田里的甲鱼,记得十月份到村里找我爷爷,我爷爷叫林志炳。”
“你爷爷养的甲鱼吃什么呀?”另一张桌子的客人问。
“水里的虫子,螺蛳肉。”林聪认真回答,“还有小鱼小虾。”
外边摆好了桌子,林北和黄益民点好了菜。林北抱着林聪出去,打断了林聪积极帮爷爷宣传甲鱼。
林聪也不生气,因为他打断爷爷宣传甲鱼,爷爷也没生气。爷爷不带着他追着人家宣传甲鱼了,看一圈周围,问他:“聪聪,这个地方咱爷俩来过吗?”
聪聪给爷爷一个假笑,他爷爷顿悟了,他们这是又迷路了。
小小的聪聪,捧着杯子让爸爸给他倒杯水。
黄益民离开了一会儿,拿了两瓶啤酒回来,递给林北一瓶,他撬开瓶盖。林聪举着杯子,要和他碰杯。黄益民和他碰了一下杯。
林聪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他摇摇晃晃放下杯子,扶着脑袋说:“我喝醉了。”
黄益民喝了口啤酒,身体前倾,大声说:“北哥,聪聪醉了,你给聪聪点的口水鸡给我吃吧。”
林聪滑下椅子,跑向黄叔,抱着黄叔的大腿说:“黄叔,我骗人的,我没醉。”
“聪聪,你居然骗我。”黄益民一脸受伤捂住胸口。
一个当真了,认真哄人。一个透支了毕生的演技,认真在演。
被一个孩子哄,童年受的伤似乎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慢慢愈合。尽管黄益民没有发现他的童年在被眼前的孩子一点点治愈。
口水鸡上来了,林聪问上菜的哥哥要一个空盘子。他提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希望哥哥给他拿一个和盛口水鸡的盘子一样的盘子。
上菜哥哥被他可爱到了,实现了他的愿望。
妈妈说和妈妈一样认真生活的青年喜欢说中式英语,哥哥就是妈妈口中认真生活的青年。林聪在心里模仿妈妈说英语,准备好了,对上菜哥哥说:“哥哥,三克油。”
上菜哥哥虚岁16岁,爸爸是酒鬼,妈妈在他八岁的时候改嫁了。自从妈妈改嫁,经常被爸爸吊起来打,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不欢迎他的世界,被街道办送到医院救回来了。
后来芙蓉姐可怜他,招他到饭馆工作。爸爸见他有工作了,担心把他打的不能下地,失去了这份工作,不能赚钱给他花,打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骂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爸爸说妈妈贱,他是妈妈生的,和妈妈一样贱。爸爸说他一时心软,在妈妈第一次逃跑,把妈妈找回来,没拿条链子把妈妈拴起来,才让妈妈再一次逃走,每次爸爸提起这件事,都会红了眼睛打他,像恶鬼一样在他耳边说,如果哪天他逃走了,被爸爸找回来,爸爸就会拿链子把他拴起来,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一直觉得他生来不被这个世界喜欢。
最近他发现这个世界似乎不那么排斥他了。芙蓉姐又招了一个洗碗工,把他调到店里上菜,他不讨小孩喜欢,有个小孩对他笑,对他撒娇。
他不懂三克油是什么意思,在嘴里含着,拿着托盘离开。
林聪认真夹口水鸡到新盘子里,把盘子推到黄叔面前。
考虑到有孩子,黄益民点了份豆腐炖鱼头。这道菜被端上来,他把鱼脸上的肉全夹碗里,把碗推到孩子面前。
一大一小吃个饭居然这么腻歪,林北撑着额头吃饭。
“那个女人没结婚在外边和别的男人乱搞,搞出了孩子,找不到人接盘,把孩子打了。芙蓉啊,你请那个女人刷盘子,你不嫌晦气,我住你家隔壁,嫌晦气,怕小鬼作恶,沾上霉运。”
众人只听到这道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盆黑狗血,泼到小饭馆门口。
店里的客人惊慌尖叫,芙蓉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走出来,往中年男人杨尚身上招呼。
鸡毛掸子被芙蓉舞出了残影,杨尚即便腿脚好使,也被打中了好几次。
杨尚跑到自己店里操起大扫帚要反击,芙蓉丢掉鸡毛掸子坐地上,眼泪噼里啪啦砸地上:“杨尚,你专门欺负我这个死了丈夫和孩子的寡妇,你算什么男人。”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男人被pd死了,我被押着去扫大街,回家就送烧迷糊的孩子到医院,送迟了,孩子死在了医院。孩子走的时候,抓着我,喊妈妈,我害怕。”
街坊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了,芙蓉一直自责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她招一些正在遭受苦难的人,减轻心理的愧疚,也希望她做的善事能被上天看到,让她的孩子来世投生到一户好人家。
芙蓉招什么人,也没瞒着大家,介意的人可以不去饭馆吃饭。
能到饭馆吃饭的人,都不迷信这些。
食客放下筷子,走出饭馆指责杨尚专门干缺德事。
街坊也骂杨尚是缺德鬼。
杨尚三天两头带烧鸡找媒婆,让媒婆帮他和芙蓉牵红线,媒婆刚替他在芙蓉面前说好话,杨尚就整出一场闹剧。遇上脑子拎不清的男方,她又不能把他嘴缝上,她能怎么办,只能一声不吭看完这场闹剧,并预见了过几天芙蓉如何婉言拒绝和杨尚相亲。
饭馆的大厨陈信延拎着一把剁骨刀出来。
杨尚见过陈信延杀猪,白刀进红刀出,隔着人群看他,仿佛在看一头被绑了四肢的猪,他当天晚上做了噩梦,夜里还起了高烧,反反复复烧了半个月才彻底好。对上陈信延冰冷的眼睛,杨尚腿发软,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丢下大扫帚,拿起一把小扫帚和抹布,笑的有些讨好说:“陈师傅,你不用打扫,我来打扫。是我的错,影响陈师傅烧菜的心情,我那里有一瓶茅台,等会拿给陈师傅。”
陈信延的视线从芙蓉身上掠过,确认芙蓉没有受伤,他拎着刀回到后厨。
杨尚一屁股坐到地上,猛擦汗,在心里痛骂怂恿他把芙蓉新招的洗碗工赶出去的人。他摸兜里的烟,他贪小便宜,收了人一包烟,结果赔了一瓶茅台,还得罪了芙蓉,他亏死了。
芙蓉拿着鸡毛掸子站起来,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打扰你们用餐了,我给每桌送一碟香辣螺蛳,给你们下酒。”
食客见惯了泼辣的芙蓉,爱笑芙蓉,每次见芙蓉哭,心里老不得劲了。芙蓉笑了,食客总算得劲了。他们不让芙蓉送香辣螺蛳,让杨尚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