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府首先问道:“梁公实是在顺德养病吧?他身体如何了?”
孔御史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好,走之前我还去拜望了,每年天寒都要卧床几个月,今年过了三月才能下床的。”
两人同时叹息了一声。
梁公实也是两人同年的进士,名叫梁有誉,科甲第次要比两人都高,初授官就是京官刑部主事,比方孔二人的起点都高了不少。
当时刑部有李攀龙,王世贞在部任官,他们都是此时知名的诗人,梁有誉和他们结社论诗,时人称之为刑部诗社,名噪京师。
不过李攀龙,王世贞都对严嵩当权不满,经常写诗抨击时局,因此被打击报复。
而梁公实在京师看惯了朝廷上层党争,加上自己身体不好,就辞官回了顺德老家养病。
既然是同年,当时在知府任上的孔知府就经常去探望,听说了同年身体不好,方知府也喝了一口闷酒。
“朝中党争愈烈,敬美兄返回京师可要谨言慎行啊。”
孔御史的表字敬美,他们是同年好友,自然是互相称呼表字。
“这个我晓得,其实这个时候进京,还不如继续留任知府,可是家里人等不得啊。”孔御史叹息一声,他和方知府都还算是官场的新人,心中还是有些抱负的。
其实大部分官员入仕之初,也总是想要饯行圣人之言的。
像是鄢懋卿这样当官就为了纯捞钱的,或者汉之酷吏那样的纯粹杀人魔的,历史上也是比较罕见的。
大体上都是在被上级、同僚、豪强们、胥吏们教育了之后,然后才开始摆烂捞钱。
孔御史这种家世不错的官员,往往才开始做官的时候都是要政绩不要钱的,有家族的提携他们很快就能升上去,只不过到时候腐化了就不是贪这点小钱了。
两人又说到了朝政之上,孔御史刚刚路过福州府,向方知府说了福州府的情况。
“福州府城门排了长龙,向鄢懋卿上供的都要取号排队!如今福建倭乱猖獗,朝廷竟然让这等小人肆意妄为!”
孔御史一锤桌子:“如今军心涣散,海疆不宁!都是鄢懋卿之过也!”
“整个福州府竟然上下官员都没人敢弹劾鄢懋卿!严党之祸流毒甚矣!”
方知府心中冷笑,自己这位同年当年就喜欢唱着些调子,他调任都察院御史,怎么不说回京取弹劾鄢懋卿的?
反严嵩如今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了,对于方孔这样的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投靠严嵩的,在私下里骂上两句严嵩都是非常正常的。
反正大明朝的问题,不骂严嵩这个首辅,难道要骂皇帝吗?
总之都是严嵩首辅当的不好,身为首辅不好好劝谏皇帝,那不是你严嵩的问题吗?
不过骂鄢懋卿骂严嵩确实也没错,方知府端着酒杯说道:“敬美兄,等到了京师可不比地方,你可以不能再这样说了。”
对于孔方二人这样的官员来说,实在是朝廷大局中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罢了,骂严嵩这种事情也只是表明不肯同流合污的态度,你也要严嵩肯和伱同流合污啊。
孔御史也只是嘴炮了一番,真的让他做御史弹劾严嵩,他自然也是不敢的。
若是严嵩要招揽他,说不定这位孔御史就加入严党了。
说到底,其实所谓的严党不过是一个利益分肥的集团,只要加入这个集团就能吃好处,严党没有什么目标纲领,而反严党同样也没有什么目标纲领。
甚至所谓的反严党势力,都是嘉靖皇帝自己培养出来的,用内阁次辅来制衡内阁首辅,这是嘉靖皇帝的一贯手法,当年严嵩是内阁次辅的时候,内阁首辅是夏言,也是严嵩诬告搞死的夏言。
而夏言做首辅之前是张璁,每一任嘉靖皇帝的内阁中,都有一个反对首辅的次辅。
嘉靖皇帝这一套异论相搅,玩的是炉火纯青了!
对于朝廷大局,孔方二人也只能看看,以他们的资历和级别,想要参与还是太早了。
不再讨论时局,作为读书人自然就只能讨论文学了。
方知府站起来身,从酒席边上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孔御史道:“敬美兄,这是我新搜集的书。”
“杨升庵的文集!”
方知府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是我那妻弟寄过来的,里面可都是杨升庵的新作!”
孔御史直接拿起桌上的烛台,就着灯光读起来。
“杨升庵流于滇黔,还能做出如此华丽壮绮之文,真文宗也!”
杨升庵就是杨慎,嘉靖皇帝继位后的头号政敌杨廷和之子。
大礼议之后,杨慎就被流放云南永昌卫,至今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嘉靖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君主,如今他已经牢牢把持朝政,依然不愿意赦免杨慎,在位期间几次大赦都特意不赦免杨慎。
不过杨慎到了永昌卫之后,创作频率反而高了起来,他的文章天下闻名,总有人将他的文章编成文集刊印,每次出版都会迅速抢光。
杨慎是如今大明文学界的顶流,下一个文学界顶流王世贞如今还在刑部做官,影响力还远不如杨慎。
“这份文集是我抄录的,就送给敬美兄了!”
孔御史如获至宝,又生怕方知府反悔,将文集直接塞进了衣领中。
紧接着孔御史又说道:“不对啊,伯先兄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
方知府被同年解了短处,装作恼羞成怒的说道:“这是我女儿抄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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