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思考了一番说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张居正最大的短板,就是他为了自身统治的合法性,拥立明廷皇帝,所以他只是僭主,而不是明廷真主。”
“僭主是极其不稳定的。”
内阁其他人不像是何心隐这样博览群书,何心隐向同僚解释道:
“希腊的僭主都不称王的。他们是事实上的专制君主,他们都用一些谦逊的称号,如‘终身执政官’、‘全权将军’等”。”
“然而,僭主虽然是事实上的王,但他们却始终不能完全替代真正的‘王’而具有合法性和正当性,因为希腊的王权具有宗教特点,在当时的人看来具有神圣性。所以僭主始终被人们视为政权的篡夺者,始终都是不合法的王。”
徐渭等人立刻听完了何心隐的解释,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苏泽说道:“僭主制度特点是缺乏合法性,这一点就是非常致命的地方。”
“所以僭主就算是手腕高超,也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才能收买明廷整个中高层,才能让人承认他的统治。”
“僭主往往都是大权独揽,但是又要依靠妥协维持统治,所以无法严格的执行所有政策。”
“僭主必须要将自己树立的比皇权更加道德,所以必须要不断强化自己的个人品德和能力,这种形式主义的道德崇拜又会导致明廷内部内耗。”
“最后由于僭主的不稳定性,所有投靠张居正的人也会忧虑他失去执政权利的退路,所以如今支持他的人可能脚踏两条船,随时准备跳船。”“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利益而支持张居正,随时都准备反水。”
“张居正看起来掌控了明廷,其实内部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保证高效的执行政策,更不要说他这套变法,涉及到社会上多个层面的变革。”
“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张居正的变法就只能停留在制度层面。”
“明廷执行的人只会执行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就算是善法也会变成恶法,吏治会更加堕落。”
苏泽用了古希腊僭主的例子,但是僭主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更常见的名字——权臣。
徐渭想到的是汉代霍光故事。
甚至霍光都要比张居正的统治根基稳定的多!
人家霍光好歹是汉武帝指定的辅政大臣,还废立过皇帝。
你张居正连皇帝都没有废立过,还怎么算得上权臣僭主!
而如果真的废立皇帝,那张居正这一次变法要求的稳定性就无从谈起,那只要一次政治动荡,就足以毁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张居正自身的统治根基也没有他自认为那样稳固。
明廷地方上的督抚可以为了利益支持他,也可以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他。
众人这下子安下心来,讨论起东南其他的事情来。
徐渭问道:
“大都督,徐州的战事还要继续吗?”
苏泽点头说道:“要,当然要,我们要在徐州拖住李成梁,给明廷不断的放血。”
“不过第一旅可以撤回来了,只需要保持在徐州的对峙就行了,等到了冬季,北方补给更困难,那时候李成梁就会成为明廷的讨债鬼。”
众人纷纷笑了出来。
果不其然,明廷很快就推出了张居正的变法新条例。
鼓励各地兴办大型工坊,大力发展工商业。
维持粮食价格稳定,京师为了打击投机倒把的粮食商人,张居正亲自命令顺天府逮捕了几个大粮食商人,将京师附近的粮食全部收归官营。
限定河南河北的棉花收购,统一由官府限价收购,收购的棉花全部送到明廷的纺织工坊中去,禁止私自买卖棉花,更禁止直接将棉花原料贩卖。
对各地官员的升迁考核中,增加对兴办工商的考核力度,甚至取代田税这个指标,作为晋升官员的最重要考核依据。
在张居正这一套组合拳下,隆庆三年的后几个月,明廷轰轰烈烈的开展了兴办工坊的运动。
特别是京师附近,靠着高拱留下的底子,几个大型的工坊建立起来。
京师的百姓纷纷在顺天府官吏的号召下,开始进入京师的这几家工坊里做工。
京师的棉纺织工坊有着低廉的原料供应,用的是从河南河北百姓手里低价强行征收来的棉花原料。
京师工坊也有着低廉的人工成本,差不多的雇工,京师工坊的薪水只有东南的五分之一乃至于十分之一,虽然纺织机比东南落后不少,但是雇工的低廉人工成本,也确实让京师工坊织造出来的棉布也有了一些竞争力。
虽然京师工坊的织布不如东南的平整,在高端织布上更是远远不如,但是棉布这个东西还是有大量的低端需求的。
原本将信将疑,不愿意投入资产的京师商人们,也看到了张居正发展工商业的决心。这些人看到了办工坊的利润后,也纷纷带着自己的银子加入到工商业中。
而在这一次的盛宴中,受益最大的竟然是清远伯李炜所代表的边贸商人。
生产出来的棉布需要市场,可是大明的百姓都是穷鬼,除了京师等几个城市的百姓能消耗掉这些棉布,剩余的棉布却很难在明廷的地界上消耗掉。
明廷的高层都更愿意用更精美更华丽的东南织布,普通百姓又消费不起,这些棉布只能用来出口。
通过大同的边境贸易,大量的棉布被卖到了草原上。
大明通过草原贸易,换到了大量的战马和毛皮。
另外一个贸易对象就是朝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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