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清(1 / 1)

不仅尉白榆与尉常晏同愣,就连站在一旁的侍卫,婢女都愣住了。

“你、你不会用筷子?”尉白榆难以置信。

温凝雨始终低垂着脑袋,轻嗯。

“不是,你们温家不是鲤鱼村最有钱的吗?吃饭不用筷子的啊?”

“我没吃过饭……”

温凝雨很小声嘟囔一句,本想着自个儿抱怨不让尉白榆听见,不料身旁的尉常晏张口就来,“温家不给你饭吃?”

温凝雨:“!”

完,要露馅了!

他慌忙起身解释:“不、不是的!温娘对我可好了,天天都给我送包子吃,是我自己——”

“你不是她女儿么为何天天给你送包子?”

温凝雨:“!”

完了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尉白榆反应太快,明明长得很清纯一小姑娘,好绑双丸子,不了侦查能力如此敏锐。

“不是……”他慢慢往后退开一小步,紧张地抓上衣裳布料。

尉白榆还想再问,却被尉常晏打断,“吃饭。”

小姑娘闷闷地哦了声。

温凝雨没敢动,直到尉常晏朝他投来眼神,才小步小步,挪到椅子上坐好。

手里的筷子仿佛千斤重,不管他怎么动,怎么看,用什么姿势去触碰,都拿不起来。

尉常晏看他一脸失落,回头向侍卫抛去一个眼神。

后者点头表示领会。

过了一会儿,离去的侍卫归来,手臂旁边多了柄瓷勺。

温凝雨:“?”

长柄的的,中间凹陷处雕刻着晚荆桃。

温凝雨还是不动。

他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给他的……

“你怎么还不吃啊?”小姑娘许是有些愧疚,主动往他碗里夹菜。

温凝雨这才抬头,轻轻看了眼尉常晏。

后者始终保持着很冷的面色。

“谢谢……”他说。

姑娘给他夹的是一块肉,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像是炒的,又或者,是煎的。焦黄的表面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记忆中。他很少能吃到肉,即便在娘亲家也很少。以至于白榆把肉夹到他碗里时,还有些愣怔。

在温家,他不得上桌吃饭,妹妹也不可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有很多哥哥姐姐不坐着吃饭的,所以他也没多想。

因为娘亲告诉他,人类总是多变的。

温凝雨将它和一口饭一并塞进嘴里。

很好吃。

如果,白露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就好了。

薄雾弥漫了他的眼睛,眼前饭菜逐渐模糊,那一刻,温凝雨似乎有种感觉。

灼热涌上心头,又如万花藤条般捉摸不透,他能清晰地感到不安。

——他在生长。

仿佛血液倒流,直到“啪嗒”声响,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至瞪大了眼。

……

再次睁眼,结实的木梁映入眼帘,温凝雨呆了几秒,转眼时,正好看见尉白榆在一旁洗毛巾。

那人回过身,往后瞥了一眼,紧接着快速上前用毛巾勒住他的脖子。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尉白榆警惕。

温凝雨被吓得一抖,抓着脖子上的毛巾与她对视。

“你的脉象,根本就不是女子!”

温凝雨瞪大了眼。

他就知道,他什么都做不好。

他保护不了娘亲,也保护不了妹妹。

他只是个,占用了人类的身体,没用的百杵。

偏偏小姑娘还在喋喋不休:“二夫人派你来的?接近大哥,到底有什么目的!”

温凝雨不言,窒息宁他满脸通红。

所幸将军归来得快,三两下便将白榆拉开。

温凝雨扶着床柱拼命喘气。

“大哥!他骗你!他根本就不是温家嫡女,他是个男儿!”

尉常晏看着还在喘息的夫人,只能先安慰妹妹让她出去,自己独自聊一会。

温凝雨抬头,白榆瞪了他一眼,一跺脚,竟跑了。

尉常晏转身关门。

那半响,谁都不曾开口说话,谁都等着彼此一个解释。

“你可知犯下欺君之罪的后果?”尉常晏越是向前,温凝雨就越是哆嗦一分。

他拼命摇头。

他不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他只是在帮他的妹妹,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嫁,妹妹就会死掉,如果他不嫁,温娘就会打妹妹,打他。

男人几步走到他面前,强壮的身影将午间光亮遮挡一半,落下一面黑影。

手中鳞片隐隐发亮,温凝雨警惕着往后挪,就差那么一点就要碰上床角,手却被抓住了。

那人抓住他手腕,狠狠往上一拉,温凝雨闷哼一声,手中鳞片掉落。

一抹蓝光逐渐弱去。

往日的冰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将军的双眸是凌冽的,带着侵略性的,是狼族捕食猎物前,危险的眈眈。

“轰隆——”

窗外闪入一道惊雷,蝴蝶析出幽光。

“不要忘了我的本性。”将军警告他。

——

春雨过后的灵药山总是藏着大批好东西。

白苓背着竹筐,筐里,正装着刚采下不久的药材。

听说每当惊蛰时期,灵山总有百杵出没,不过数目倒少的可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传闻这味药材能治百病,若是让她这种小医仙碰上,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斜坡上的泥土湿漉漉的,雪白的布鞋踩在上方,卷起一片黏糊。

白苓忽然放下竹筐,想就在原地歇息会儿,不料已到半山腰,登高望远,底下一片河田引起她的注意。

巧逢这时,闷雷滚动,天地反转,金色闪电扑了一面。,白苓被吓得一个颤抖,脚下没什么防备,呜呼一下就滚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总感觉脚黏糊糊的,像泡在什么粘液里……

白苓迷迷糊糊睁眼。

呀!滚田里去了!

完了完了,本想出来采个药,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腿还折了,这该怎么回去!

努力站起身,一个中心不稳,又摔了一遍。

白苓:“!”

再怎么说也是个刚成年女子,哭倒大可不必。

再次艰难起身,发现脚旁还有一朵莲花。

这大春季的,还是沼泽池,她以为有莲叶已经不错了,谁不曾想……

于是,竹筐内便多了样东西。

夜内,白苓将莲花泡在池中养着,自己则去包扎伤口。

月色朦胧,冰轮映水,残花又折柳。

而那几瓣纯洁就在这一瞬绽放。

汇聚天地日月,不知何处飞来几只幽光蝴蝶,借月破窗,就连白苓折断的腿,都硬生生好了?

正疑惑,一只亮蝶吸引她的目光。

柔软的翅膀煽动出一片星河梦幻,白苓不可思议朝缸边跑去。

睡莲中,两只很小的娃娃互相依附成团,他们长得很特殊,发色……一黑一白。

后来,医馆内多了两只萌娃。

百杵很好养活,在还没完全成人之时,他们不需要吃东西,定期放水里泡一下即可。

他们两个很懂事,会帮娘亲分担压力,会软软糯糯跟缠着娘亲上山采药,会追在白苓屁股后面撒娇。

直到一场阴谋,一场骗婚。

白家本就不是什么簪缨世族,姥姥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为了能让儿子上私壑,不惜将女儿白苓嫁给温家当妾。

那年,惊蛰才刚会爬,妹妹在人类眼中,是还在吃奶的年纪。

本以为带着两个孩子,温家老爷便会嫌弃她,赶她走。

不幸的是,温家人并不打算放她走。

温老爷把她养在一个别院内,并威胁她,若孩子不改名,便将两人都丢出去。

惊蛰凝雨,白露凝霜,何时能见下澈日光。

这是白苓跳水前留给两人最后的笔墨。

温凝雨,温凝霜。

那是个霜降时期,河水冰凉。

惊蛰不知何是死亡,百杵没有冷热感官。

白露却知道。

尔等她到来时,娘亲身体早已冰凉一片。

有名太医个个换,可娘亲始终高烧不退,最终落得一台棺材。

不久后,温老爷殉情。

白露是从那时候不会说话的。

她不同外人讲话,也不理会双生哥哥惊蛰,日日夜夜缩在草房中,染黑的发丝逐渐褪为白色,就连双眸,也不那么蓝了。

食物对于白杵来说,可有可无,不过惊蛰从小被娘亲带着吃习惯了,以至于让他生出“假饿”的情况。

他以为妹妹只是饿了,所以不想同他讲话。

他帮温娘洗菜,洗碗,扫地,打扫温府,将讨来的馒头全都让给妹妹。

可是,妹妹不吃。

十几年过去了,妹妹日日夜夜呆在草房中,没说过一句话,没吃过一口东西。

她似乎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没有声音,没有感官,也没有知觉。

她再也不需要水,她早已脱离生物的本能,活成一个,不需要吃饭的人类。

——

将军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似乎打定“你不说我就不放开”。

一颗接着一颗泪珠不断往外涌出,往日用来遮挡的胭脂再掩盖不住双眸本色。

尉常晏少有地愣怔。

眼眸,是他不曾见过的。

时清时浊上苍净,坠雨激霜长夜惊。

是刀清挥洒,尘埃落定。

梦萦绕,路不晓,洒落惊鸿声吟笑。

“我……”

将军似乎第一次瞧见男孩儿哭,一时手间无足措。

“对不起……”温凝雨小声抽咽,“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

想努力成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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