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1 / 1)

尉常晏带着斗篷,刚进门便有两名舞女迎来,夹着甜甜的嗓音喊哥哥。

还好,都被风逍给拎开了。

绕过乐舞高台,杉木楼道绑着零零红带,就如女子头纱,轻飘飘而过。头顶是不尽的垂帘,上方绣着大朵绽放红牡丹,布料分成丝状,软绵垂落。

尉常晏用剑柄撩开帘子,几步走到天桥上,视线随着斗篷的缝隙,隐隐寻找他的目标。

这时,一名身着便衣的侍卫从他身后慢慢经过,“王爷,六点钟方向,西南各五个。”

尉常晏点头,“计划办事。”

“收到。”

两人交汇完,尉常晏便下楼,独自来到角落一桌落座。几名冷椅歌女见状,都纷纷主动往这边贴。

不过再度被及时归来的风逍制止住了,“姑娘请自重,我们公子只想看歌喝酒,不为别的。”

几名女孩听闻,失落地翻了个白眼,又继续骚扰其他客人去了。

隔着一座高台,对面的客房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门口垂着一片红布,只有风轻轻刮过,才能隐约瞧见一节棕色布料。

尉常晏抿去一口酒,手握住剑身,斗篷内,神色寡淡,“准备动手。”

“哎呀嫂子你别怕嘛——”

话音截断,尉常晏一愣。

“且慢。”他喊住风逍。

后者停下脚步,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对身着黑夜的男女牵着手正往这边走来。

以他呆在狼群多年的洞察力,他不会看错。

那双未灭蓝眸,就是温凝雨。

搁下酒杯,尉常晏起身,“计划突变,加快速度。”

——

温凝雨跟着尉白榆一路来到二楼一家卧房。

也不知小姑娘怎么着,刚还一脸笑嘻嘻模样,如今却板着个脸,溜进化妆房没等两名舞女喊出声来便双双倒地。

温凝雨看着地上晕得不省人事的女孩,非常不懂,“你要做什么?”

尉白榆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梳妆镜前坐下,催促道:“大哥要杀人,别做什么了赶紧换衣服!”

温凝雨不懂,任由她将一件红衣扔过来,“杀什么人?”

“北原的迟军首领。”小姑娘脱下面具,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扑粉,动作一顿,又拧过头来问他,“你会跳舞么?”

温凝雨:“?跳什么舞,为何要跳舞?”

尉白榆愣了愣,两步往后关上木门。

——

尉常晏并未找到两人的身影。

从二楼天台到横梁楼道都翻了个遍,卧房内除了客人的喘息以及流萤们放浪声叫并无其他。

迟将军与他不和,就连他打下败仗,武功尽废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今皇帝下令直接夺命,恐怕他犯的,往往不至于出卖国家的勾当。

周围都是迟府的人,恍若白榆出了什么差错,这位坐高堂上的堂哥哥怪罪下来虽不至死,也难免愧疚一辈子。

歌舞换遍,走下木梯,华丽的高台红花落尽,一个微胖的男人左右各搂着名舞女,青黑的外披堕落着,毫无形象。

尉常晏脚步一顿,同时,身旁高台忽而音乐转变,原本缓慢的柔曲变得迅速澎湃起来。

琵琶与声绝,一群新的红衣舞女宛若飘然蝴蝶般纷纷入场,而其中两人,还带着面纱。

如同春季猛然绽放的苦暗香,聚拢又猛然开朗,却仿佛她们跳的,不是一支舞,而是一中警告,一种信号。

红带交错,尉白榆大喊:“就是现在!”

话音刚落,音乐鼓舞,女孩们纷纷聚拢又散开,红衣淡纱绕得人眼花缭乱。两名舞女兵分两路,一人身手敏捷,飞速跑到墙边,双腿助力几下翻身猛地向上一跃——

面纱扬起,他是空中的蝴蝶,暗藏玄机的杀手。

世界停顿,在客人们目瞪口呆之下,尉常晏对上那双淡蓝宛若星空的双眸。

温凝雨一抖,撒出去的三枚银针猛地偏了位,两枚穿末迟军身旁的舞女,一枚则入了肩膀。就连着他自己也重心不稳越过天桥,轻飘飘往下摔落。

面纱脱落,尉白榆喊破了嗓音,“嫂嫂!”

随后,便是迟将军撕心裂肺的痛嚎,“给我杀了他!”

尉常晏没得选,快速解去斗篷往桥下飞跃。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慌乱间,温凝雨感到被一双大手抓住,那人将他摁进怀里,摔到地上滚了个圈。

迷迷糊糊睁开眼,银光四闪,一柄长剑正往这边劈来。

温凝雨心悦不好,猛地回抱着身上的男人,用尽全力把他翻过身去。

刹那间皮开肉绽,红衣破碎,肩膀被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

尉常晏错愣,剑柄挡下敌人二次攻击,搂住温凝雨的腰一并起身。

那人还想接着攻击,幸好被姗姗来迟的侍卫穿了胸膛。

“王爷!没事吧!?”他着急。

尉常晏摇摇头,“无碍,速战速快。”

“是!”

侍卫离开,青楼已混乱不堪,酒水胭脂洒落一地,客人们四处逃窜。

看了眼怀里因疼痛而微微发抖的温凝雨,恍惚间,尉白榆往这边连滚带爬。

尉常晏把人推给她,握紧手中配剑,冷冷道:“带他躲好,回去再收拾你们。”

尉白榆颤颤接过,不敢多言。

她的大哥生气了。

温凝雨有些喘。

他从未觉得剑伤如此痛,竟生生将他的脉络切断,然而没了叶脉,茎无法再将吸收到的水分,灵气传送至伤口处……

“快走啊!”尉白榆催促。

温凝雨猛地反应过来,强忍住不适跟着她往外跑。

京城照样热闹,谁也不曾皆知,在这片安宁的包裹下,国人自相残杀,腐败、累赘、叛徒,通通化为血河。

两人尽量抄小道跑,迟将军的侍卫还在追,尉白榆拉着人左绕又绕,终于在一间打烊的酒馆前躲了过去。

这里不同青楼门外,相反,却静的可怕。

黑猫亮着绿眸,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巨口,死死地盯着麻沙袋身后的两人。

尉白榆松了口气,刚站起身便被温凝雨一整个扑倒——“小心!”

“砰”的一声巨响,脑袋上方的十墙被砸出一个窟窿,而窟窿外,寒冰凝结。

尉白榆瞪大了眼,“是冰箭!”

“快跑!”温凝雨喊。

两人手忙脚乱爬起身,刚跨过木桌,又是砰的一声,原本正方的木料瞬间成了碎屑。

“不带这么玩的啊!”尉白榆跑得飞快,可身后的冰箭却紧跟不死,每跑一段距离地面就冻上一层滑。

跑了好一会儿,尉白榆直接跪地喘气。

她算是知道这规律了。

射箭的人、并不是箭术不好,而是——

想着,尉白榆猛地抬头。

几百米外高楼,一个带着黑面罩的刺客举着弓,霜花落紧。咔嚓一声,开关按断。

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白榆!!!”

一道拼尽全力挤出来的呼喊,尉白榆被再次扑倒。

没有疼,没有寒,也没有冰。

温凝雨闷哼,双眸闪过一抹蓝。

“公主!”

身上重量被夺去,尉白榆还沉寂在惊慌之中。

两名侍卫把她拉起身,紧张地绕圈打量,“你没事吧?”

尉白榆呆呆摇头……“有事!”

冰箭后劲很大,若没有些修为或武功,正常人能挡下的可谓少之又少。温凝雨是百杵,本就是根草,还替她挡下一箭……

“嫂嫂——”刚回头,却发现她的嫂嫂被大哥抱在怀里,脸色发白,肩膀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将他大哥的手都晕红一片。

杂七八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尉常晏将怀里人交给夜澈抱着,低语吩咐了些什么,又回过头,朝尉白榆扔来一柄长剑。

夜澈的剑,绑着玉佩。

“想玩,就跟着我。”她的大哥说。

尉白榆盯着他,久久不语,余光却看向他手中的配剑。

尉常晏有两把剑,一把无名一把长情。

长情,终年以鲜血灌溉,刀光剑影,杀人无数,战功赫赫,落得一世辉煌。

而无名,则恰恰相反。

它洁净如雪,皎洁如月,只染芳草不染土血。

而如今,他却为了一个替嫁的异种丢盔弃甲,身破名裂。

温凝雨被带回将军府。

夜澈似乎比他还要着急,跑着还不忘哭丧,“啊啊啊你说你为什么要替她挡啊!二公主从小行医习武修为武功高得很,十箭都射不死她你干嘛要挡啊呜呜呜!”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看上咱们王爷,好了现在啥都没了!!”

温凝雨虚虚窝在他怀中,像只即将断气的猫,艰难掀起眼皮。

他还是不懂得死亡。

就如,娘亲没入水中之时,他会觉得,娘亲只是渴了,只是同他一样,缺水了,根茎不通,要泡着。

直到娘亲没了呼吸,妹妹头发逐渐归白,他也还是不得理解。

百杵不是全植物,不是人,也不是妖怪。

它们是落月之下,百药之上,日光、扶摇、山川、河流、冰霜谷雨凝聚而成。

是人类口中最弱的生物。

温凝雨好似回到肉体分散那刻。

他没有感官,没有意识,没有手,没有脚。他的身体轻飘飘,同山间薄雾,一挥即散,他漂浮着,沉溺着,直到一位小医仙失足将他撞倒。

后来,人类赠予他一副蓝眸,让他会看清这人世间。

娘亲在等他,白露在等他。

“去东南府……”他用仅剩力气喃出几个字。

“伤那么重去什么东南府!”夜澈候了他一句。

视线模糊,袖中鳞片不断闪着幽暗的蓝光。

“去东南府、我就,不会死、”

夜澈本来还想说什么,猛地想起那片药山。

他们的将军夫人,是打算自己包扎吗……

——

尉常晏这边还算顺利。

眼前男人被两名侍卫压跪着,鲜血铺满一地,四处到处是死去的跟从,男女不限。

尉常晏托着无情,尖锐的银器磨在冰冷的石地上,挂出一条弯曲的凹陷,猩红的血珠顺着银色剑身缓缓往落,又填满划痕,火花四溅。

“砰咚”声响,一块令牌被扔出,砸在地上滚了几下。

本还在疯狂辩解的迟将军忽然失声。

军牌上,雕刻花纹包裹着一个大大的冥字,月光下耀眼却无比。

“私通敌国贩偷军火,追杀公主伤我王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尉常晏居高临下盯着他狼狈不堪的嘴脸,音色冷到极点。

尉白榆站在一旁,咬牙切齿,就差立刻冲上去把他的头劈下来了。

“我没有!你个废人休想污蔑我!”

“我废你妈个儿子!”尉白榆忍无可忍,握住剑把狠狠往前扔去。

哐啷一下,脑袋上多了片青。

“若不是你这种奸贼私通,我大哥至于被废武功吗?安国边疆至于连现在还要打仗,还要镇守吗!”

迟将军还想说什么,不过尉常晏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风逍,灭了吧。”

事已至此,什么边疆败仗,都不那么引人深思了。

他们想得皇帝重用,费尽心血,自相残杀,却无一知晓,冥王,无乎重臣,那名被抛弃的狼族少年,早已长大成人。

——

两人匆忙回到将军府,在夜澈的带领下飞快往白榆的住所奔。

不过小姑娘不知抽啥风,死活不让他们两个进入药山,问就是大夫看病,再问就是影响把脉,哪怕尉常晏冷眼相对,她也不曾后退半分。

没办法,两人只好暂且退出去。

尉白榆松了口气,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软绵绵的蓝光如雨点般洒落在地,别有一番幽幻。

再次抬头,眼前的景色不由得令她呆愣。

浩大的夜空中,无数萤光游荡,草药颤动着吐出蓝色星芒,暗绿藤蔓攀爬柳节,摇落一地灯花,恍若踏入神之星海。

刀清似火,青红交错,那片刻的宁静包裹着熠熠瀑布,仿佛半月倾斜,银河流水,繁华不灭。

而这片药海的中间,正坐着一位白发女子,手中不知拿着何物,近看才知,那是一条幽光透明丝线。

她生的极美,比尉白榆还要更胜一筹,素衣衬托起一堆零落珍珠耳环,身下蓝圈如水中波纹,一个接着一个晃晃晕开。

尉白榆看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放开他!”

女孩淡淡掀起眼皮,在她跑到两人一步之距时,地下的波纹晃动更大了,直接把尉白榆击退到几米远。

尉白榆重重摔地上,哎呦着拍拍屁股,“呜哇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我大哥!”

说着,便踉踉跄跄朝大门跑去。

咔嚓几下声响,尉白榆不断拉着门,可无论如何,木门堪比宫廷中十年不换卯木,咯吱咯吱就是不开。

“别白费力气了,鲛人立阵,你打不开。”锦鱼声音很淡,像那洁净的月色。

小姑娘很会抓关键词,在听见鲛人二字后,猛然回眸,“什么!”

连蹦带跳地朝那边过去,她的脸色止不住喜悦,“我也曾在古籍中见过鲛人,一直以为那是假的,没想到是真——啊。”

扑通一下,又是几米远。

望着脊背处已融化成针的冰箭被慢慢取出,锦鱼松了口气,再抬头时,满目杀意是抵挡不住的。

手中鳞片划过一抹蓝光,尉白榆只见眼前一亮,在鳞片积极刺穿她脖子时,躺在地上许久无动静的人艰难开口:“小鱼姐姐……”

鳞片如烟火化为无数蓝色凝点在尉白榆面前无声绽放,庞大的视觉感应让她不得已后退两步。

很强大的压迫感。

“这便是你送我的见面礼?”看着伤口慢慢恢复的百杵,锦鱼嗤笑。

温凝雨挣扎坐起身,摇摇头。

锦鱼盯了他许久。

“下次再逢,白露很想念你。”

这是她没入水中前说的。

“小百杵,你要活着。”

活着,回来见我。

女孩雪白的身影消失在瀑布中,星光零落,一切药效也在逐渐消散。

尉白榆原地呆了两秒,赶忙起身上前检查温凝雨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奈何伤口还是很深。

“不是,你不是会凝血吗?你不是可以愈人伤口之合吗,为何轮到自己就不行!”

温凝雨抬起手臂,那条刮伤的口子还在。

百杵就这样。

这种最傻,最没有,却又最脆弱的种族。

明明能救世间人,却唯独不能救己。

温凝雨闭眼缓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什么,又睁开眼,道:“将军呢?”

尉白榆:“!完了!”

半个时辰后,西南府内——

尉白榆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并未因此生气,相反,她到希望她的大哥能消消气。

还有一处相反的是,与他一起犯下“罪行”的嫂嫂却被大哥放在椅子上,一脸无辜。

尉白榆咬咬唇,忍了又忍,“我有意见。”

尉常晏看着她,不语。

“我这是和嫂子一起出去给将军府赚银子去了,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我还提前帮你伤了迟将军,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尉常晏适宜她继续说。

尉白榆脑袋一垂,彻底没话讲了。

一旁的夜澈看不下去,也试探性开口:“哎不是,公主,咱们将军又不是穷得给不起银子,咋使得你去赚钱?”

尉白榆看了眼大堂右侧的温凝雨,还是不说话。

她打算自己扛。

半响,空阔的室内,响起一道软绵绵的嗓音:“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

夜澈尉白榆:“!??”

她都快被气死了。

虽说百杵空中漂浮几百年归来仍是草药,反应力理解力都差,但是这个,也太差了!

都帮他扛了还认错认啥错啊!不知道自己受着伤不能磕着碰着吗!

毕竟大哥看起来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位夫人,还是个男的…这么一承认,大哥一定会误会成是温凝雨带她出去的,也不知会如何处置……

还想开口辩解,却不料尉常晏一个起身,脸上明显带着不爽,“夜澈,带公主回府,三天之内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尉白榆:“!不!大哥你不能这样!”

小姑娘想炸毛,手臂却被夜澈死死钳制住。

“你可以扣我生活费可以不让我去京城可以不让我用膳!但你不可以关我禁闭!!!”

“公主你就配合吧,将军的命令收不回来!”夜澈无奈。

“大哥!大哥我错了大哥!”

呼喊声越来越远,温凝雨呆在椅子上愣愣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眼睛。

室内又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他坐得笔直,往往不记得自己还有伤,只觉得将军这副模样,有点冷,还有点凶……

半响,将军才对他下令,“你近几日就呆在我府中,伤没好之前哪也不许去。”

温凝雨依旧目视前方,快速点头。

将军交代完,便出了大厅。

温凝雨跟着蹦下椅子,悄悄跟上。

哒哒的脚步声划过前院,两人一重一轻,一快一慢地走着,像夫妻间的默契,而尉常晏时不时会放慢脚步,等他稳稳跟到差不多了,又加快速度。

直到他回到卧房中,摊开案牍处理公文,温凝雨便再没跟进来,只是掩在门口,悄悄地望着。

虽然百杵是不需要睡觉的,可是,他的叶脉才被劈断,短时间内来不及愈合,照人类的说法,当然是睡觉最好。

可是、

可是将军好像并不欢迎他……

慢慢探出双眼睛,温凝雨隔着一段距离往里看,眉毛下垂,像一个做错事等挨骂的小孩。

“站那么远做什么?”审批许久公文的将军忽然开口。

温凝雨轻轻哆嗦,一点一点迈动脚步向前挪。

挪到一半,又停下来。

又挪,又停下来。

他以为自己很安静,殊不知这动静要是放在野外,早被狼群捕了去。

将军还是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也没有赶他走,过长的宁静让温凝雨感到严重不适,手脚无处安放,只能不自在地卷衣裳布料。

尉常晏余光撇到一片黑影,不知怎的,竟起了撩逗心思。

“你怎还不歇息?”他问。

温凝雨又颤了颤。

压迫感太大了,哪怕他再安慰自己,一棵草在一只狼面前,不过如同人类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砍它脑袋都是绰绰有余……

“我、我……”他很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尉常晏沉默等待。

显然,温凝雨已经用行动与哆嗦的声音告知他,并不知道这几万平的将军府内有客房。

“你就睡在这?”尉常晏又问。

其实,这是一个问句,不过温凝雨却不以为然,呆呆盯着他的脊背,反问“真、真的吗?”

尉常晏:“……”

他本以为他被收留后,身为狼族的自己与人类是最难交流的,殊不知这世间太大,以至于让他忘却,还有比与狼更难交流的“人”。

所以,他呼了口气,“嗯。”

音节落下,温凝雨始终盯着他,脚却一刻没歇下,小步小步往床边的榻上挪。

将军不知道还要忙碌多久,温凝雨强撑着不敢睡,毕竟将军总是给他一副冷冷清清,看不透的样子。

而且,听温灼姐姐说说,将军生于狼群,从小便以生肉为食,天性恶劣残暴,无论是灵敏度还是速度,都不是温凝雨一棵小草能比得上的。

若是将军半夜饿了,起来将他吃掉……

温凝雨越想越害怕。

不!他还有白露,还有小鱼姐姐,他不能被吃掉,也不能死掉!

一个时辰后,尉常晏盖完最后一个红章,转过身去,正好瞧见温凝雨侧躺在榻上,双腿悬在外边,可谓是不省人事。

那套黑夜早已褪去,如今换上了素白面料,松垮垮挂在肩上,轻纱落地,却不沾染染尘泥。

终与往日内的女装不同,如今的他是朴素的,纯洁的,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莲。

可惜,白莲最会骗人。

尉常晏站起身,步步朝他走去。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个骗局。

待他熟睡后,再杀了他。

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想要他头的,取他姓名的,上到朝廷大臣,下到府中继母,二弟,而如今,还来了位身份不明的夫人。

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尉常晏死死盯着榻上的人,宫灯暗明若隐若现,尖锐边缘扫过下垂的羽睫。

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后者似乎感到有些微痒,眉头轻轻皱起,搭在脸旁的手也慢慢收拢。

尉常晏又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边拿起块小毯子,给他轻轻盖上。

温凝雨不再动了,似乎已熟睡过去。

——

隔日,温凝雨是被一阵鸟鸣声叫醒的。

天已大亮,床上的将军早已不见踪影,原本杂乱的木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清晨的太阳闪着暖色的光辉,让原本素白的衣料都晕上一层黄。

“咯吱——”房门被推开,温凝雨被吓得一抖。

门外的夜澈见状也感到冒昧了,退出几步,捧着一堆叠好的衣裳弯腰行礼,“那个……夫人,将军唤我伺候您更衣洗漱。”

温凝雨颤颤点头。

至于为何让一位男儿伺候更衣,温凝雨就不会多想了,因为他没人类心眼儿多,过度的思考只会令他根须脱落。

不过,昨日的伤口的药放在西府中还没拿过来,温凝雨独自更衣时想了想,还是将包在身上的纱布取下。

西南中虽无东南草药丰富,灵气充沛,奈何植被也不少,昨日鲤鱼帮他将部分叶脉接回,许是并不会影响他自合能力……

半个时辰后,温凝雨凭着记忆走到竹园。

白榆被关禁闭了,他不可以去药山玩,也不可以出去攒银子,而后将军又把他关禁闭了,他不能去御膳房,不能找菜伯,也不能吃菜伯的面。

所以,在这方面,将军是可恨的,虽然百杵并不懂爱恨。

但它就是不舒服,就像在变成人前,要先长出根茎叶,而如今这种情况,就如根须被恶意缠绕住,揉成一团,憋得他难受。

哒哒哒跑到一间红房后躲着,微微探出个脑袋。

印象中,将军似乎很少穿束腰衣,带护腕的。

刀剑斩破竹叶,卷起一片绿雨,明明春风温和十里,他却依旧冰冻不融,一剑横空,尘土飞扬。

温凝雨静静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男人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他很痛苦,动作飞快,手中握着的,可形如一柄长枪,剑身挥动,仿佛这里便是战场。他杀人,不断地杀人,他卫国,不断地卫国,他痛恨,痛恨乱臣贼子……

“砰”的一声巨响,身旁多了一柄剑,温凝雨被他吓得猛地回神,脚下不稳就开始往后摔。

尉常晏站在原地,额角还有些汗,眼神就同这飘落的竹叶,尖锐而锋利。

他慢喘着气,明明有汗,却浑身上下透着冰冷气息,温凝雨坐在地上不能动,只能定定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将军把刺入墙内的剑拔出,又猛地指向他的脖子。

温凝雨每后挪一分,剑也跟着上前一分。

“你到底是谁?”尉常晏语气非常不好。

温凝雨要是再怎么笨,这会儿也感受到他的不爽,眼底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

不对!

娘亲明明教育他,要知恩图报,对恩人,要顺从,可昨晚不是他救了将军吗,如今这般……

温凝雨眉头轻轻皱起。

不对的不是他,草也会生气!

所以,他鼓起勇气,“你、你怎能这样!”

尉常晏不动,依旧用剑指着他。

“知恩图报…乃天道礼数,我救了你、我……”

温凝雨不再出声,他哆嗦得厉害,过度的紧张感使得他身后猩红一片。

呼吸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尉常晏一愣,见状,赶忙收起无名,蹲下身去掰过他的肩膀。

素白的衣料不知何时红去一大片。

他没多想,只是定定将他抱起,温凝雨少有地有些抗拒,不过体型上还是败给了自己。

“风逍。”尉常晏朝外喊了声。

几秒后,被叫到的侍卫叼着块饼,匆匆忙忙赶来,嘴里含糊不清,“来了来了!”

可当他看清自家主子怀里那个被染红白色的物体时,嘴里的饼更是直接落地,“这这这,将军你又做什么了!!”

尉常晏:“把我的药箱拿到卧房来。”

风逍:“!!将军!您知道您那叫什么药吗!”

那叫连我这种大汉都承受不了的消炎药!!

尉常晏自顾自往前走,不回答。

被放到榻上时,温凝雨还是有些抗拒,并不让他碰衣襟。

尉常晏也妥协,只是淡淡警告,“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自己选。”

温凝雨不语,悄悄侧过身。

衣襟滑落,没了外层的包裹,那片伤口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尉常晏想替他讲最后一层布料也褪去,不料才拉下一半,却被温凝雨按住胸膛制止住。

“都是男子,怕什么?”他问。

后者顿了顿,默默松开手。

冰箭,连白榆都需在床上卧个十多天的利器,一个没有修为,没有武功的人,却仅仅用半天便能完好如初般下床走路,这要是表现得再怎么不通人世,也不得以令人怀疑。

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流淌,划过洁白如玉的肌肤,直到一个很淡的印记忽然浮现眼前。

尉常晏还不敢相信,眨眨眼后,印记便越发明显。

好似突然出现的,又好似不是。

“这个印子,纹上去的么?”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温凝雨狠狠一僵。

他不知道自己竟虚成这副模样。

百杵因草药而生,几乎每一个凝成人的百杵,背上都会有抹印记。

它们可以是任何草药,有芍药,有白芨,名贵的,不起眼的都有。

只有他,长了个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的破东西。

很小一块,只有四瓣,一半粉一半蓝,远看似蝴蝶,尾处还划出长长一条红蓝交错,宛如台上乐舞的姑娘,绑着红蓝丝带,转圈时美不胜收。

可它又确实是一朵花,一朵没有柄,没有叶片的花。

“将军我——”

愣神间,风逍已抱着木箱匆匆感到,见将军与夫人这般亲密,抛下箱子就跑,嘴里还不断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人:“……”

尉常晏捡起药箱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撩开他的头发,让两处伤口全都暴露出来。

温凝雨轻轻喘气。

好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靠得太近,他很不自在,可又形容不出哪里不自在。

身体,是滚烫的,血液流淌,冲刷,直到药粉洒落伤口。

——剧烈的疼痛使温凝雨不由得瞪大了眼。

手掌不自觉收紧,身后宛若烈火焚烧,热、烫、冰凉混合,温凝雨死死咬住下唇。

这不比冰箭打在身上轻,反而疼得更加剧烈,万箭穿心,连呼吸都是轻的。

尉常晏夹住棉花,依旧慢条斯理替人晕开粉末,直到温凝雨再也忍受不住闷哼一声,疼得骨子都软了往下垂。

胸前多了条手臂将他支撑住,身后依旧热火舔舐,他颤动着肩骨如同折断翅膀的灵蝶,细细哆嗦,细细晃动,冷汗直冒。

“呜……”

一丝泣音惹得尉常晏动作顿了瞬,再抬头,发现温凝雨已晕了过去。

温凝雨是在午后醒来的。

轻轻挪动身子,还是很痛。

也不知将军用的什么药,竟连他都承受不住,如今伤口麻掉了,也不知叶脉烧坏没有。

衣裳已经换去,不过还是素白。

温凝雨看了看窗外的烈阳,决定还是不要随便去找将军好。

毕竟那人阴晴不定,比温娘还要温娘……

府中这么一呆,便已夕阳西下。

尉常晏公文很多,自然没空理他,一但投入了,就得花很长时间去处理。

至到跑了一天的夜澈气喘吁吁赶回来,啪的一生将一封书笺按桌上,说话时,死不断气,“将、将军!我查清楚了!查清楚了!”

尉常晏面无表情,继续查看文章,“不急,慢说无妨。”

夜澈喘了会儿,终于顺通一口气,不过开口就是一顿暴风输出。

“我算是知道了!夫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家小姐,按当地人话语就是,他曾经的娘亲是位医者,叫白苓,十六岁。不过还未熬出什么成绩便被骗去了当妾,过门时,还带着两名小孩。”

尉常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后我与风逍去了白苓以前的家乡,小镇上的人说,那两只娃娃是白苓上山采药时捡的,还是两混血龙凤胎呢,家里人逼她嫁给温家老爷后,便带着儿子一并离开,白苓无法接受现实,一个冲动自杀了。”

“不久后,温老爷也跟着去世,温娘带着女儿温灼承了遗产,至于夫人和妹妹……”

夜澈顿了顿,继续道:“这种谋位针对的下烂子手段将军不用我说你也懂,只是,那个时候夫人还是个小孩,又因跟着姓温,如今二夫人为下您面子故意指定要村里的姑娘,而后就有了开头替嫁那幕,将军您名声不好,自然无人敢嫁您,她们想用夫人妹妹顶替,至于新娘子为何是夫人,我想将军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夜澈又顿了顿,弱弱开口:“所以,夫人可能是真的对您没有恶意,他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不知将军您的地位……”

尉常晏没动,也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怪不得。

怪不得温凝雨总是装作一副很怕他的模样,每次对话,眼神总会躲闪,那日白榆将他男儿身揭穿,还哭了,身为村中富家千金却连筷子都不会用……

也是位可怜人。

“将军,咋办啊,这可是欺君之罪,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你怕是以冥王身份担保,夫人都难逃一劫……”

尉常晏回过神来。

案牍一放,蹲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尉常晏轻笑,“我为何要担保?”

夜澈:“??不是、夫人啊不对,他要是再怎么帮着温家骗您也是被迫无奈,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无辜人去死吗?”

尉常晏还真认真思考了番。

片刻后,再度开口,“我是谁?”

夜澈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能顺从着回答,“安国将军啊!”

“还有呢?”尉常晏又问。

“冥王啊!”

“这不就对了,我的人,我为何要担保?”

夜澈猛地回神。

对诶!他怎么想不到!

将军不止是将军,还是冥王,世人不知冥王与皇帝关系好,世人也不知冥王与皇帝同样手握重权。

不然皇帝怎舍得将死剩唯一的堂小妹白榆放在将军府?

“我靠!将军你太帅了!”夜澈嚷嚷。

尉常晏搁下杯子,点点头,“夫人呢,这一天都在做什么?”

“哦对对对!差点忘这个了!”

夜澈理理衣襟,接着汇报:“就做了些很平常的事儿,就是我发现,夫人似乎很喜欢在一些植被底下呆着,也很喜欢水,最主要的是!”

声音卡住,夜澈呼吸加重,满脸都是嫉妒,“我在这将军府住十多年都未曾有一只鸟儿绕着我飞,虽然拉屎的有,可凭什么!同样是男人,他可以吸引那么多蝴蝶蜂鸟!还靠他肩膀上!凭什么!”

尉常晏:“……”

怕他还会继续抓狂下去,尉常晏只能转移话题,“他这天,都没有吃东西吗?”

夜澈一愣。

好像是的,早膳好像也没吃。

尉常晏:“……”

吩咐夜澈腿下后,尉常晏拿起刚刚的书笺,打开仔细品读。

一切资料都在告诉他,温凝雨这个人,对他并无害。

只是,狼的直觉告诉他,每一件事情都往往没有人类想象中那么简单。

“咔哒”一丝轻响,尉常晏猛地回头,剑拔开一半。

不远处荆桃交错的角落里,温凝雨缩在树干后,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尉常晏:“……”

这智商,藏挺好。

“出来。”他冷冷道。

温凝雨见躲不过去,只能小心迈出脚步,再探出个脑袋。

“什么事?”将军的话依旧很冷。

温凝雨抠着树皮,咬咬唇,“我要,洗澡……”

尉常晏:“……”

他当以为什么……

“后园,静花池。”他说。

温凝雨:“后园在哪……”

尉常晏蹙眉。

后者见状,连忙摆手,“我我我知道在哪了!再、再见!”

只是疑惑的尉常晏:“……”

温凝雨一路上跑得飞快,生怕尉常晏忽然反悔不让他洗。

他没去过西南府的后园,毕竟这住所是在是太大了,光莲池就占两。

正着急,耳边飘来一阵轻风,几只白蝴蝶掠过眼眸,血红的余晖将其翅膀染上一层薄色。

蝴蝶在他面前转了转,温凝雨会意,跟它们往前走。

穿过棵棵早荆桃,空阔的绿野上,遍地雏菊映入眼帘,萤火早已亮起尾灯,依附着世间落日同伴舞。

矮丛冲起些许蒲公英,种子脱离本体,向着自由飘逸而去。

静花池里没有花,池上却开遍天野,池水清而静,却带着些许绿。

温凝雨走进些,一股浓郁的药香铺面而来。

好池子。

温凝雨心说。

可转过身去,又想到这是将军的池子,还是……不脱衣裳好了。

他怕到时候若是伤口再开,染红了,就不好了。

褪去外套,温凝雨整个身子都浸在药浴中,温暖的水分将他包裹,脉络疏通,就连被砍去的叶脉,也从此刻慢慢生长起来。

他呆呆地望着脑袋上方飞舞的蝴蝶,夕阳越发倾斜,那蝴蝶儿绕着他的指尖飞了一圈,最终宛若寿命耗尽般,轻飘飘落入池边小草里。

温凝雨愣了愣。

是一只白蝴蝶。

它的肩膀还在轻轻晃动,一条脆弱的生命,翅膀依旧在垂死挣扎。

其他几个还在飞,也不知是否有人落队。

温凝雨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懂得了“死亡”二字。

咬破手指,他将指尖抵在蝴蝶翅膀上,缓缓挤出一滴血来。

片刻后,那只蝴蝶竟惊奇般活了过来。

它展开双翅,绕着温凝雨指尖飞了一圈,最终落到关节处。

它在吸他的血。

温凝雨没反抗。

毕竟,百杵依靠万物而活,自然以奉献万物。

“你的茎脉很短。”

空旷的静花池中,响起一道很慢,却又无比沙哑的嗓音。

“我知道。”温凝雨望着手上的蝴蝶,回答。

“我说的是,你的命,很短。”

温凝雨眼睛转了转,“我不懂。”

老蝴蝶又继续说:“你很快就会死。”

温凝雨沉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死是什么。”

这下轮到老蝴蝶沉默了。

脱离指尖,它朝它的同班飞去,不远处的霞光流涌着,像人类不灭的血脉。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温凝雨听不懂。

“谢谢你小家伙,若有来生,我便在奈何桥渡你。”

它们挥动双翅,结伴同行,蒲公英脱离植株,花罢成絮。

因风飞扬,落地成根。

手臂忽然传来轻痒,温凝雨低头,却发现一节藤蔓缠上他的胳膊,卷了几圈开出红蓝色小花。

“长出来了吗……”他独自喃喃。

“双生花,死相抵。”

“逢古籍,念重华。”

“渡彼岸,破忘川。”

不知何处闹耳,音色混乱无比,像孩童的,西听,又好似老人。

温凝雨眺望远处那群蝴蝶,余光瞥见某个黑色的身影。

他愣了愣,想收回藤蔓,却不料关键时刻这个东西不肯配合,死活不肯回去。

“你快收回去!”温凝雨压低声音。

藤蔓还是没反应。

眼见着男人步步朝他走进,温凝雨一急,干脆给它拔了。

“嘶……”

有些百杵没有茎,他却有,可如今好不容易长出一条开花儿的,就这么被、

就这么被拔了……

他、他拔了自己的茎!

还没来得及委屈,脑袋上方响起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这可是大夫专门为我调的药池,光药材就找了三日,你泡了,我泡什么?”

温凝雨抓着藤蔓,愣愣抬头。

之间将军往往弯着腰,面上看不清表情,不过话温凝雨倒是听进去了。

所以他这是……

找错地方了吗?

温凝雨趴在岸边与他对视着,眉头轻轻皱起,最终当着尉常晏的面,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没入水中。

下巴,唇瓣,鼻子都被水淹没,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以及攀在石头上,被池水泡得粉嫩的指尖。

他并不知道这是药池……

他以为,静花池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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